第九章：化春泥

“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在南宮星懷中勉強坐起身來，唇角不住流下鮮血的春紅面對著石屋中圍攏的壹張張面孔，費盡力氣在腦海中尋找詳細的記憶，“這位……白公子，厲害得很，連口氣也不歇，我……我壹時挺不住，被弄得昏了過去。”
南宮星不著痕跡的在春紅背後繼續傳輸內力，柔聲道：“姑娘慢些說，莫慌，妳傷的很重，千萬莫要勉強。”
不知是否不願家醜外揚的緣故，與白若蘭、唐昕壹道趕來的，只是白天英、白天雄兩名白家長輩，帶著白若松、白若雲兩名晚輩，白天雄畢竟關心兒子，俯身追問道：“春紅，若麟呢？他怎麽樣了？”
春紅猛地咳了口血出來，將南宮星蓋在她身上的外袍染紅了壹片，顫聲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屋裏……屋裏幾乎沒什麽光，白公子……不在，在我身邊的，是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我……看不真切，只看得出，那人身上，穿了壹身大紅喜服。怪……怪的要命，我……我還以為見到鬼了。”
“那人之後怎麽樣了？”白天英忙追問道。
“他……他冷笑了兩聲，跟著給了我壹巴掌，打……打在我的背後。好……好痛……我渾身都使不上勁兒，好痛啊……”春紅哽咽著流下淚來，雙手死死抓著南宮星的衣襟，“公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真氣得到的回應越來越弱，風中殘燭般的心音，無法阻止的走向衰竭。
其余人都知道應該再問不出什麽，起身走了出去，到隔壁檢查福伯的屍體，只剩下白若蘭還站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垂死的春紅。
南宮星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點頭，輕聲道：“妳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告訴我，我壹定盡力替妳完成。”
春紅怔怔看著冰冷的屋頂，想了壹陣，才喃喃道：“那……那就勞煩公子，替我去壹趟富貴樓，那裏……那裏有我這小半年存下的贖身錢，如今……只怕是用不著了。妳拿著銀子，幫我去找壹個叫趙敬的秀才，他趕考去了好久，算算時候，也快回來了……他家裏還有個老娘，瞎著壹只眼，就住在西趙村東頭的老柳樹邊上，我自小在那兒玩，她老娘老是罵我是個瘋丫頭……我被賣了，她還說不會不要我當他們家的媳婦，就是……得要收收心。”
南宮星看她目光越發渙散，忍不住柔聲道：“春紅姑娘，長話短說，好麽？”
春紅楞了壹楞，道：“對……我快死了呢。公子，妳帶著銀子替我去看看，敬哥要是高中，光宗耀祖了，這些銀子就算是我給妳的報酬，妳替我告訴他，有……有江南的大富翁看上了春紅，給她贖了身，把她買走了。叫他……別再找我，娶個好人家的姑娘，好好的過日子吧。壹個婊子，不值得他惦記。是我……見異思遷，不肯跟他壹起受窮了……”
她說得有些激動，胸口起伏，又是壹口血吐了出來，這次血色並不鮮紅，而是深的發黑，裹挾著幾塊汙穢，“要是……要是他落榜了，妳……妳就還照剛才那麽說，但……但得把銀子給他九成，告訴他這算是我心裏愧疚，補給他的。讓他拿去做來年趕考的盤纏吧。給他說他連個功名都考不上，這輩子都別來找我。剩下壹成……算是給公子的報酬。如此……便多謝了。”
“妳……還有別的心願麽？”真氣已探不到半點回音，南宮星緩緩拿開貼在他背心的手掌，柔聲問道。
春紅淒然壹笑，氣若遊絲道：“我……我還有好多心願……我想……想嫁給敬哥，想……想給他生好多娃娃……想把娃娃養大，想看著他們娶媳婦……嫁人……我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想……死……”
兩行清淚順著汙膩膩的眼角滑落，壹道血痕緩緩從鼻翼下淌出，這寫滿了零落的豐美身軀，終究還是在南宮星的懷中失去了最後壹絲氣息。
他把春紅的屍身緩緩放下，撿起披蓋在她身上的外衣套上，抽過旁邊被褥上的單子，將她仔細裹好，這才站起，帶著歉意道：“蘭姑娘，真是抱歉，我把妳給我的新衣服弄臟了。”
白若蘭搖了搖頭，道：“不打緊，我……回頭給妳換壹件。”
“這屍身……”
“我會叫人好好安葬。”白若蘭打斷道，“富貴樓的銀子若是要不來，問問大概是多少，我來出。那個趙敬，我也會叫人去找。”
南宮星凝視著她面上顯而易見的傷悲之情，微微壹笑，道：“那我就代她多謝妳了。”
“那趙敬要是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我……我就狠狠地給他十七八個耳光！”白若蘭口中說道，心底再也克制不住，忙擡手擦了擦眼，轉身扭開，“走吧，咱們去看看福伯。”
南宮星大步走到她身後，低聲道：“蘭姑娘，我很慶幸。”
“嗯？什麽？”
他低下頭，鼻端幾乎能嗅到白若蘭清新的發香，“我很慶幸，妳沒有只當她是個下賤的婊子。”
“說什麽蠢話。”白若蘭別別扭扭的回了壹句，忙不叠走出門去。
興許，她並沒意識到，自己與那些問完話就起身離開的人有何不同。
不過，南宮星已了解，並記在了心中。
另壹邊福伯的屍體自然是交給唐昕查驗，南宮星和白若蘭過來時，她恰好站起摘了手套，正說道：“這兇手倒真奢侈，只是對付這麽個老頭子，就用了兩根大搜魂針，打得還是個極為刁鉆的組合，這老頭難道也是個高手？”
白天雄面色沈重的點了點頭，道：“他本是西北的獨行大盜，壹雙鐵掌罕逢敵手，被圍攻重傷之際，恰好被我救了壹命，才心甘情願在我白家為奴，若麟出事後，他也是自告奮勇守在這裏，這些年來足不出戶。”
“知道他武功根底的人，多麽？”南宮星站在門外，插言問道。
白天英唇角抽動，臉色極為難看，道：“很少。大概只有白家人才知道，連外姓弟子都應該不太清楚。”
唐昕冷冷道：“看來下手的人已經可以斷定是妳們自家的了。從中針的情形來看，這老頭與兇手必定相識，否則這種地方見了生人，恐怕當下就要出手吧。”
“可他看上去還有幾分戒備，”南宮星沈吟道，“也就是說，他對來人其實並不太放心。”
白天英看了白天雄壹眼，沈聲道：“未必，若是穿著壹身大紅喜服，就算是熟人，也會戒備萬分的吧。”
唐昕嘆了口氣，閃到門邊，借著光將手中壹張紙條迎風壹抖，看了看，問道：“說起這個，妳們誰能告訴我，誰是思梅？”
“怎麽？這是什麽？”白天雄大步搶到唐昕身邊，劈手奪過紙條，那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兩個血字，仔細分辨，倒確實能認出思梅二字，壹看到這兩個字，白天雄臉色便壹片煞白，連話也說不出口。
唐昕自顧自道：“那老頭身子下頭掉著，我也分不清是毒發前寫的，還是死後別人扔的，看那倆字，應該是個人名吧？”
白若蘭站在門外，道：“的確是個人名。她姓白，叫白思梅，是我四叔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堂姐。”
她頗有些憤恨的看著白天雄，壹字字接道：“當年她慘被那瘋子蹂躪，不過多久，便羞憤自盡了！”
大概是為此事壓抑了許久的憤怒，白若蘭看無人回應，咬牙又道：“思梅姐姐當年割臉斷腕，紅衣懸梁，為的就是化為厲鬼，如今，只怕是那厲鬼回來索命了吧！”
雖明知她說的只是氣話，諸人卻仍忍不住陰森森打了個寒顫。
南宮星見氣氛變得極為緊繃，忙道：“蘭姑娘，那畢竟是妳二伯。妳先冷靜壹下，走，咱們先去把事情通知閣主。”
出了屋子，還沒走出院門，就聽呼嘯連聲，竟有幾個白家弟子從高聳山壁上沿著長藤垂落而下，紛紛落在院中。
白天英聽聲出門，問道：“妳們這是做什麽？”
領頭壹個外姓弟子惶恐道：“回大師伯，我們按雲師兄的吩咐，順著別莊外圍尋找足跡，結果壹路便找到了這上面。弟子判斷，昨晚行兇的人，就是從這院子中爬上山壁，繞到山下動手的。”
白天英的圓臉上泛起壹絲苦笑，他仰頭看著山壁，喃喃道：“白若麟……妳莫非真的被厲鬼附身了麽？”
離開那個院子之後，白若蘭大步流星往正廳那邊走去，行至半途卻突然停下腳步，道：“小星，咱們先不去我爹那邊，這些事情自然有人會去報告，妳先跟我往別處去壹趟。”
唐昕緊趕慢趕才追了過來，嬌喘籲籲道：“蘭姑娘，妳又要去哪兒？”
白若蘭咬牙道：“去找田靈筠。”
南宮星微微皺眉，道：“妳去找她做什麽？”
白若蘭恨恨道：“咱們此前想岔了，都覺得搶走孫秀怡的和奪賀禮殺人的應該不是壹道，可聽春紅剛才所說，明明就都是那穿著喜服的混帳幹的。我去找田靈筠，說什麽也要讓她好好回想壹番，找出這個人究竟是哪路神仙！”
南宮星本欲勸說，但將要開口又想到峨嵋那邊還壹直沒有半點情報，讓白若蘭這麽冒冒失失的闖壹闖倒也不是壞事，便道：“好好，妳去問就是。只是莫要問的太沖，田姑娘畢竟剛剛受了那種打擊，心神比較脆弱。”
“我會註意。”白若蘭毫不可信的甩下壹句，便向著女客居處趕了過去。
外院門口恰碰上崔冰百無聊賴的閑逛著，白若蘭派去的那個丫頭亦步亦趨跟在身旁，百忙之中，白若蘭還不忘過去打個招呼，叮囑道：“春妮，妳把碧姑娘千萬照看好了。回頭我給妳發雙份月例銀子。”
那叫春妮的丫頭喜滋滋點了點頭，小小的身子頗為受用的幾乎傍在崔冰身上。
南宮星看著崔冰求救的眼神，無奈的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暫且忍耐。
不知是不是怕崔冰來要回南宮星，白若蘭如此匆忙的當口，還多說了兩句，好好誇了誇那丫頭，“這春妮能幹的很，手腳麻利也懂眼色，除了有時候稍微有些羅嗦，其余哪裏都好。跟我們姐妹幾個都挺親近，妳只管使喚。”
崔冰百般無奈，只得勉強微微壹笑，點了點頭，說了聲多謝。
那晚聽春妮壹番抱怨，還以為她家裏有個窮酸秀才父親，說不定名字也頗為文雅，哪知道竟是這麽個山村俗名，真不知她從哪兒學來那麽多三貞九烈的大道理。南宮星扭頭看了壹眼，心道崔冰裝的寡言少語，只有聽人說話，那春妮偏偏是個話癆，這倒真是受了活罪，過後抽個空子，可得好好去安慰壹下才行。
和料想中不差太多，攔在門外的宋秀漣果然借口田靈筠不便見客，把他們盡數擋在了門外。
要是別人，也就只好識趣先走。
可惜白若蘭並非那種性子，她被拒絕兩次，事不過三，索性後退半步，揚聲叫道：“田姑娘！我知道妳心裏委屈，可妳不肯見人，我們怎麽幫妳報仇雪恨？那兇手還在白家不斷行兇，見過他的人裏，還能開口的就只有妳壹個！妳不幫忙，還不知要出多少人命！”
宋秀漣柳眉倒豎，氣哼哼斥罵道：“妳叫喊什麽！妳們白家保護不周，讓我們小妹丟了，二姐傷了，還好意思過來大叫大嚷！”
白若蘭張口還要再吵，就聽屋內壹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道：“四妹，妳讓她進來吧。早些捉到那人，總也不是壞事。”
宋秀漣哼了壹聲，氣鼓鼓讓到壹邊，不知是否氣過了頭，都忘了把南宮星攔在外面，把三人壹並放了進去。
雖進了門，南宮星卻也知道不宜參與更深，便靜靜站在門內不遠，斜斜可以瞥見屏風兩端之處。
其余人多半已陪著清心道長出去，屏風拉開後，床邊只有鐘靈音這位大姐陪著，田靈筠依舊臥床不起，被頭上露出雙肩，只穿著白色中衣，臉色頗為蒼白，形容透著憔悴。
白若蘭坐到床邊，打量了壹下田靈筠的模樣，歉然道：“田姑娘，我不是非要為難妳，我也知道，妳出了事，心裏不好受，讓妳回想，也只會更不好受。可沒辦法，白家接二連三的出事，我只能求妳再仔細想想，那晚襲擊妳的兇手，到底有什麽特征。”
“出事？賀禮被搶之後又出了什麽事？”田靈筠面帶訝異，握住鐘靈音的手掌，顫聲問道。
白若蘭壹口氣說道：“昨晚想要下山離開的九個客人，被人殺死在山腳。我們家裏關著的壹個瘋子被人放跑，在那院子裏的兩人也丟了性命。死在那裏的壹個姑娘彌留之際指認，說行兇的就是那個穿著大紅喜服的人！”
田靈筠頓時面色壹片慘白，雙手緊緊握住鐘靈音的手指，顫聲道：“這……這怎麽會……”
她勉強定了定神，問道，“妳是說，那人襲擊了我們之後，不僅沒有逃走，反而在白家殺人奪寶？”
白若蘭道：“正是如此。他用那九人練會了陰陽透骨釘的用法，說不定，今晚他就要殺他想殺的人了！保不準……他覺得曾經被妳見過，會再冒險來殺妳滅口呢！”
田靈筠被她幾句話說的面如土色，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死死握著鐘靈音，“那……妳想問什麽？”
白若蘭神情惶急，忙道：“什麽都好，只要是妳能想起來的，和那個兇手有關的細節，什麽都好。求妳了，田姑娘，求妳仔細想想。”
田靈筠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她低下頭，擡起雙手捂住了臉，悶聲道：“妳不要催我，我……會好好想想。”
“那晚……那晚我本好端端的睡著，突然覺得房中有人，就驚醒了過來。當時……靠窗的位置燃著長明燭火，我恍恍惚惚隔著屏風能看到壹個高大的人影。我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但我覺得很危險，便伸手去床頭拔劍。結果……我才摸到劍柄，那人就鬼壹樣的閃到了床邊，壹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從沒見過武功如此高的人，我師父恐怕都比不上他。他不讓我開口，自己也不說話，直接將我拖到屋子中央，綁的動彈不得，跟著……就……就來剝我的衣服。我……我……就被他……”
白若蘭臉上有些發紅，忍不住道：“田姑娘，那人究竟是什麽模樣？或是身上有什麽特征？”
田靈筠頭也不擡，雙手捂的更緊，緩緩道：“那人是個光頭，滿臉大胡子又硬又長，笑起來很可怕，身上穿著新娘才穿的喜服，人很高，手腳很大。”
“只有這些麽？”白若蘭有些失望，不自覺喃喃說道。
田靈筠霍的擡起頭來，盯著白若蘭，咬牙道：“是，他還有壹處和尋常人不壹樣。”
“是什麽？”白若蘭喜出望外，連臉也湊近了幾分。
田靈筠恨恨道：“那人的那個東西，足足有手腕那麽粗，活活把我弄昏了過去。妳這下滿意了麽？”
這話中已滿是怒氣，白若蘭聽出不對，可心頭又是壹團霧水，忍不住道：“什麽東西手腕那麽粗？平常看到好認麽？”
田靈筠羞怒交加，索性貼到白若蘭耳邊，低聲道：“就是男人那根雞巴，妳要是想認，就壹個個去脫了褲子好好看看吧！”
白若蘭壹張俏臉頓時紅如綢布，猛地起身險些撞倒了屏風，指著田靈筠連說了四五個妳，卻不知道說什麽好，憤憤拂袖而去，南宮星只得墊在最後賠笑道：“蘭姑娘說話有些急了，不是她的本意，幾位女俠還請多包涵。她也是為了早日捉到兇手，給各位壹個交代。”
田靈筠壹把丟出壹個枕頭，怒道：“她去捉啊！不要過來煩我！”
南宮星連忙把枕頭接住，滿臉堆笑交給宋秀漣，出門追著白若蘭去了。
那邊唐昕也在勸說，白若蘭也知道田靈筠遭逢劇變情緒難免激蕩，幾句話的功夫，也就平復下來，念叨了幾句賭氣的話，還是道：“她也怪可憐的，回頭有機會，我還是好好跟她道個歉的好。”
南宮星看她冷靜下來，這才開口道：“其實妳也是太過著急了。不過是壹件喜服，並不能斷定這些事都是壹人所為。”
“怎麽說？”白若蘭坐在花池邊上，仰起頭問道。
南宮星略壹思忖，道：“其實至今為止發生的事，真正詭異到無跡可循的，只有孫秀怡失蹤這壹樁。若將這壹樁刨開，剩下的兇案，只要是白家內部、或是對白家十分了解的高手，就可以順利做到。要是有幫手配合，都不需要有多高的武功，就能得手。妳仔細想想，從奪賀禮到殺福伯，要是兇手真有搶走孫秀怡那種程度的武功，還需要陰陽透骨釘這種累贅麽？死掉的人中，武功最高的也不過是個年老體衰的福伯，能在四大劍奴眼皮子底下偷走壹人淩辱壹人並全身而退的怪物，殺這些人只怕是手到擒來吧。”
白若蘭恍然大悟壹樣點了點頭，道：“對，妳說得有理。”
“所以在那石屋裏行兇之人根本是故意做那種打扮，想要讓咱們猜測成壹人？”唐昕順勢道，“所以那壹掌他就是隨便壹打，死了就算是滅口，不死，也能給這裏的人造成壹個誤導。對不對？”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其實那人並未想著直接滅口。春紅姑娘當時正值陰虛，身體極度衰弱，否則那壹掌的掌力，應該能讓她要死不死的在那裏挺上壹天左右，足夠告訴他人看到了什麽。”
“會不會……就是那個瘋子幹的？”白若蘭撐膝站起，道，“我剛才留意到了，那兩條鏈子末端的環，根本早就被鋸開。他……會不會這幾年都在裝瘋？就等著機會向我們白家報復？”
唐昕略壹猶豫，問出了南宮星也想問的話，“蘭姑娘，冒昧問壹句，那瘋子，究竟是怎麽回事？如今可不是盡顧著家醜不外揚的時候了。”
白若蘭躊躇片刻，壹咬牙道：“何止家醜，簡直是家門不幸！”
“那瘋子叫白若麟，是我二伯的長子，二伯為了他，不惜得罪全家將他出身風塵的母親扶正為妻，以至於連幾乎定好的閣主位子也讓給了我爹。那瘋子的確是個武學奇才，我小時候就總聽長輩說，他壹定能成為白家武功最高的那個，光宗耀祖。他發瘋之前，我們幾個弟弟妹妹，可都對他敬仰的很。尤其是我堂姐思梅，壹得了空，就跑去黏著他不放。”
“他先是創了壹門劍法，全家都高興得很，之後，就像著了魔壹樣，非要鉆研出壹門內功，來配合他的劍法。那天我爹帶著叔叔伯伯下山辦事，他正當午的時候喜滋滋跑到飯廳，對我們幾個說他創的內功就要有成。我那時還小，傻呵呵的跟著拍巴掌，就記得在場的人都很高興。”
“那天晚上天還沒黑，思梅姐姐就去找他，我看她端著幾碟小菜，應該是去找他慶賀。哪知道……恰好趕上他走火入魔，發了瘋。他欺負了思梅姐姐之後，還跑去了姨娘們住的地方，大伯的壹房小妾，我家的兩個姨娘外帶他們的通房丫頭，那瘋子壹個都沒放過。夜裏巡哨過去的穆師姐聽到異響，跑去查看的時候，也被他制住淩辱。要不是二伯苦苦哀求，第二天大家就已要了他的命。現在看來，二伯就不該保他！他這些年壹定是在裝瘋賣傻，就等著有機會出來，報他被關了這麽多年的仇！”
南宮星在心裏將這事情理了壹理，口中道：“這就怪了，兇手不管是白若麟還是另有他人，福伯那邊的地上，都不該留著思梅二字啊。”
“也許只是裝神弄鬼，嚇唬人吧。”唐昕不以為意，道，“這兇手大費周章布下這麽壹片疑雲，也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這就要看，他真正向誰下手了。”南宮星略覺不安，道，“馮破今天不到，明後兩日也該到了，兇手不會再等下去。而他真正的目標壹旦暴露，至少從緣由上，就會有人有了嫌疑。”
“唐姑娘，”他轉向唐昕，道，“不知道妳方不方便和妳家的兄弟商量壹下，將大搜魂針的解藥，給那幾位關鍵人物壹人留出壹份？”
唐昕怔了壹下，道：“這我可做不了主。不過我和蘭姑娘還算談得來，可以偷偷給她壹份。”
南宮星知道唐門家規甚嚴，這個人情賣給白若蘭，說不定都是因為別有所圖，只得道：“那可多謝了，蘭姑娘雖然不太可能受害，但以防萬壹，總是好的。”
唐昕也不磨蹭，當即就摸出隨身藥包，小心翼翼從其中擠出壹顆淡紫色的藥丸，用指甲壹掐，揪掉壹角，放在白若蘭掌中，“小心收好，但別包的太嚴，大搜魂針藥性發作極快，壹旦發作痛苦萬分，妳拿解藥慢了，恐怕都來不及放進嘴裏。”
白若蘭怯怯點了點頭，拆了火折中壹條紙撚，裹住藥塊放進袖袋。
除了等那兇手再次出手，所有人好像都束手無策。跑了白若麟這消息壹經傳開，不知白若麟是誰的賓客倒還好些，白家諸人，可都紛紛將狐疑的目光投向了白天雄。
白天雄愛子心切，白天雄武功是白家第壹，白天雄身量頗為高大，白天雄與其他四位兄弟關系最差，白天雄手下的外姓弟子最少……壹條條原本沒什麽幹系的訊息，此刻都成了狐疑之源，纏繞在白天雄身上。
就連壹向對二弟照顧有加的白天英，言談之間也謹慎了許多。
白若麟的逃走，將眾人心中壹直緊閉的箱子，硬生生掀開了蓋。
這種氛圍下，白天雄終於也顯出了疲態，他借口昨夜未曾休息，天色未黑就早早告退，往他夫人那裏去了。
白天英擔心二弟，只好也借口值夜疲憊，追白天雄而去。
白家五老的正室中，只有白天雄妻子住在別莊，與那些小妾比鄰而居，再加上白若麟就被鎖在這裏，白天雄呆在別莊的時間，本就比其他人都長。
只不過此時此刻，這本就理所當然的事，也成了大大的疑點。
疑點雖多，這些人卻也沒讓驚懼沖散了理智，壹番商討之後，他們還是認定，孫秀怡失蹤，與此後的連環兇案，並非同壹幫人所為。
那神不知鬼不覺帶走壹位新娘的手段，終究還是讓他們猜到了如意樓的頭上。
李秀兒不忿腹中胎兒殞命，但秉性善良，不忍讓白家遇上什麽血光之災，索性托如意樓搶走新娘，攪散了這場婚禮，算是報仇。
這猜測頗為合理，峨嵋派那邊也暫且認同，更有急性子的弟子，當即就要下山去尋如意樓的晦氣，只可惜壹想到陰陽透骨釘，那熱騰騰的念頭就頓時冷了半截下去。
眼見就要入夜，關鍵人物的安全便成了頭等大事。
這樣壹番布局，要對付的顯然不會是什麽武功糟糕之輩，那不論武功還是地位，最該被保護起來的，當然就是白天武父子，唐行簡作為唐門壹行的首領，當仁不讓承下了這壹任務。
其余晚輩按說不會成為目標，但為防萬壹，還是由白天勇白天猛兄弟壹道，將白若松白若竹他們那代親眷弟子聚集壹處，由唐行傑照應。
白天武遣人去叫了壹趟大哥二哥，兩人卻都不肯過來，說是要在住處喝上壹盅，解解心頭愁悶。
白家五老的女兒們，自然就是唐昕壹肩扛起。白若萍似乎頗不適應這種人多的場合，遠遠坐在屋角垂首不語，反倒是白若蘭心疼妹妹，特地坐了過去，護在她身邊。白天英並無女兒留在武家，盡數去了商家等待嫁人，剩下幾個年輕女子，到都是白天勇白天猛的後代，大抵是不同的妾室所出，相貌找不到多少相似之處，倒是身高壹眼就能分出父親是誰……白天猛的女兒，起碼也比白天武的高出壹頭。
南宮星本想回崔冰身邊問問情況，等到夜深再伺機埋伏，不想白若蘭也不顧避嫌，偏要把他留在大屋之中，他對女子本就硬不起心腸躲避，白若蘭的那些年輕姐妹又都好奇的緊，東問西問，轉眼就把他圍到了中央。白若蘭還沒抗議幾句，就被這些女孩嘲弄了個大紅臉。
鶯聲燕語環繞，南宮星到是受用的很，他見聞廣博，隨意挑些稀罕事說出口來，就能逗得身邊女孩張口結舌，說不多久，就連唐昕也忍不住摻了進來，白若萍都遠遠瞪大了眼，壹眨壹眨的望著這位姐姐的好朋友。
白若蘭既有些不快，心裏又十分自得，索性不去管他，自顧自聽著窗外的動靜。
到了掌燈時分，各房送進飯菜，托南宮星口舌之福，屋子裏的女孩心緒大都好轉許多，吃吃喝喝之際，也有心情嘻嘻哈哈兩句，當然，三句玩笑，倒有兩句半繞在南宮星與白若蘭身上。
白若蘭也怪不得他人，是她自己藏不住話，沒幾句就被姐妹套出了底，知道了南宮星就是當年害她手臂留了傷疤的男孩，若是起哄的再厲害些，多半就要叫他們在飯桌邊拜天地了。
年輕的姑娘往往就是這樣無憂無慮，即便無形的危險就盤旋在身邊，她們也能嘻嘻哈哈的笑成壹團。
但危險就是危險，不擔心，並不代表它會因此消失。
壹片嬌笑聲中，南宮星突然聽到了嗤的壹聲輕響。
那聲音很小，如果不是他留著心思仔細註意，根本不可能聽到。
那是用針刺透窗紙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大搜魂針！
他的臉色立刻變了。
果然，他剛起身，隔壁的大屋中，就傳來了驚慌的叫聲。
歡笑的氣氛瞬間消失的幹幹凈凈，壹眾女子呆呆地坐在桌邊，連筷子也不敢移動半分。
只有白若蘭站了起來，飛快的沖到窗邊，雙手壹推飛身縱了出去。
南宮星自然緊隨其後，百忙之中扭頭向著也要追來的唐昕道：“不必跟來，照顧好她們。”
隔壁窗欞已被打開，遠遠可以看到中針的是白天勇，唐行傑正神情緊張的把藥丸和水灌進他嘴裏，白天猛滿臉怒氣，正往空曠的院子中四下打量。
白若蘭應該也沒看到對方的身影，她只是怒氣攻心，按捺不住追了出來而已。南宮星心裏明白，只得腳上加力，趕到她身邊並肩疾奔。
出了院子便是南北岔道，兩人停下腳步，南宮星皺眉道：“往哪邊追？”
南向通往大門，北邊則深入莊內。
“這邊。”白若蘭咬牙說道，帶著南宮星往北追去。
這陣子的命案鬧得人心惶惶，沒有武功的下人忙完手上的事便都縮回房中不敢出來，今日沒人負責巡視，護院弟子和四大劍奴都去守在了各處客房，空蕩蕩的道路上竟見不到壹人身影，連路也無從問起。
眼見白若蘭面上神情愈發焦躁，南宮星也無計可施，只有緊緊追在身邊，凝神打量周遭，心中暗自思忖著方才莫名感到的壹陣不安。
似乎有壹張無形的大網，正懸在他們的頭上，壹寸壹寸收緊。
這時遠遠的大道邊，突然出現了壹個嬌小的身影，正渾身顫抖著縮成壹團，坐在道邊。
“是春妮！”白若蘭喜出望外，拉著南宮星飛奔過去，雙手壹伸按住春妮雙肩，急道，“妳看沒看到什麽人從這邊過去。”
春妮淚流滿面唇白如紙，抖得好似篩糠壹樣，顯見幾乎嚇破了膽，但看到是白若蘭問話，還是哭哭啼啼的說道：“碧姑娘……嫌我啰嗦，趕我出來，我……我正要回去休息，就看到……看到壹個怪人鬼壹樣的跑了過去。他……他明明是個男的，卻穿著新娘子的衣服！好……好嚇人啊。”
白若蘭雙眼壹亮，問道：“他往哪邊去了！”
春妮抹了抹眼淚，顫巍巍伸出小手，指向那壹列妾室聚居的並排小院，道：“我……我看不太清，就在那邊突然沒了，不是第三個門，就是第四個。”
白若蘭長身而起，壹拉南宮星衣袖，怒道：“終於揪住妳的尾巴了！”
站在院門外，南宮星皺眉問道：“裏頭住的是什麽人？”
白若蘭憤憤道：“這邊住的是我大伯的小妾，那邊，正是我二伯母的住處！”
她將手壹伸，指著第三個門道：“妳去看這邊，我去看看二伯是不是在家。要是在，今日必定要他給個說法！”
南宮星心頭略生疑雲，但此時顯然不是勸說的時候，便點了點頭，道：“妳千萬小心，有事馬上叫我。”
聽著白若蘭馬不停蹄沖進院中，擂鼓壹樣敲起門來，南宮星倒覺得自己這邊有些為難。
壹個高高壯壯的年輕男子，乘夜去敲婦人房門，可不是不拘小節就能壹筆帶過的。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敲門，畢竟白天英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嫌疑，這裏是他小妾住處，並非藏不下人。
屋裏傳來壹陣忙亂之聲，跟著，壹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嬌怯怯道：“誰啊？”
南宮星道：“還請夫人開門，方才有殺人兇手往此處來了，閣主吩咐，叫我們來查看壹下。”
“兇……兇手？”裏面的聲音似乎頗為驚惶，還帶著倉促喘息，“這……這裏沒人，妳們往別處找去吧。”
這麽壹說，反倒更加令人起疑，南宮星又敲了兩下，道：“夫人若不開門，在下就只能破門而入了。”
“妳、妳等等！我……我還沒穿好衣服！我睡下了！”裏頭的婦人急忙說道，跟著窗戶壹亮，似是多燃了幾根燈燭。
這麽等了壹會兒，門內才喀喇壹聲卸了門閂，壹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嬌小婦人鬢發散亂的站在門內，雙頰酡紅似火，額上卻滿是冷汗，連衣襟的帶子，都束的亂七八糟不成體統。
看她壹臉慌張，說是心中沒鬼，只怕連白若蘭也不會相信。
南宮星輕輕壹推，閃進屋內，口中說了句：“得罪。”便四下打量起來。
“我……我這兒沒什麽人。”那婦人諂媚笑道，也不知是否故意，領口微微滑下，露出壹片雪膩酥胸。
南宮星也不理她，掃視壹圈，突然邁到衣櫃之前，擡手將門打開。
那婦人壹聲驚呼，癱坐在地上。
櫃中的確藏了壹個男人。
只不過，卻不是白天英。
這男人並不胖，還十分年輕，身上的衣服還沒穿整齊，裸著精壯的胸膛，頭上汗出如漿，對著南宮星抖抖嗦嗦的說了兩個我，便呆呆地站在衣櫃裏，壹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這的確不是白天英，看他急匆匆套上的褲子，不過是個門都沒入的護院弟子。
他本不該在衣櫃裏，而應該守在院子外頭才對。
南宮星哭笑不得的看著眼前這幅場景，不曾想兇手沒有追到，卻給白天英撿到壹頂綠油油的帽子。
尷尬的氣氛中，壹墻之隔的鄰院，傳來了白若蘭怒氣沖沖的聲音。
“二伯！妳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