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五壹假宋瀲匆匆回來待了壹天多，壹去至六月初高考完不會再回來了，宋晏特意早走半天給她做了壹桌菜，看她吃得盡興到狼吞虎咽，不住叫她慢些。宋瀲稍減了速卻搖搖頭道：“在學校壹待壹個月，平時都是急著吃飯也吃不出什麽味道來。”
　　她清瘦的面容上帶著些疲倦，宋晏瞧著忍不住心疼道：“再熬熬吧。”宋瀲從咀嚼裏囫圇擠出應了壹聲，就這樣宋晏半看著她吃了這壹頓飯，最後與她鄭重說道：“宋瀲，我不多說，這場考試妳須得盡全力。”宋瀲有些意外他此時的認真態度，只是壹擡眼看見他的目光，下意識便答應了他。
　　宋晏見她怔怔模樣，抹去嚴肅展顏輕聲道：“裊裊也要成人，有自己人生了。”宋瀲不以為意嘟囔著：“我壹直都有自己人生啊。”宋晏笑笑不語，宋瀲不知怎的突添壹分不安，她囁嚅道：“妳就是我的人生啊，要是出門讀書遠，我就去……”宋晏笑著打斷她：“不說這些了，答應我的，妳先考完。”宋瀲壹時吶吶只得埋頭繼續吃飯。
　　這壹年六月初的天剛起了點熱氣，除了正午時候曬得睜不開眼，對於高三生的這次重要考試其余都還算順當，午後還能有些風，不至於昏沈得文理綜與英語遭了瞌睡，不過快速又平靜的兩天，與晴朗無雲的天壹般平平無奇。
　　臨近英語結束，略有些騷動，宋瀲仔細檢查了壹下，收拾幹凈就等著最後五分鐘了，她不免想起中考時的臺風天，也是宋晏來接她，可那時的心情怎麽能跟現在比呢，何況今天是她生日，十八歲的生日。
　　鈴聲如常響起，宋瀲泄了口氣，忍不住輕快地走出教室去，寢室東西早就歸置好了，她又在本校考，碰上回寢室的許逸沁跑去抱了她壹下，丟給她壹句“都結束啦”就轉身回屋收拾去了，留許逸沁在原地被她這般雀躍驚到呆楞片刻，不多會她提著行李出來就要走，許逸沁喊住她：“阿瀲妳就這樣丟下我啊。”宋瀲回頭擺了擺手，又丟給她了壹句“再會”。那般模樣，許逸沁竟隱隱生出她要離她遠去的心情，可馬上她甩甩頭直罵自己都考昏了頭吧。
　　宋晏依舊給宋瀲買了個生日蛋糕，要了完整的十八支蠟燭給她，宋瀲哭笑不得偏只插上壹根點了，難得鄭重又閉眼許了願，壹睜開就看見宋晏看著她似乎很久了，心裏壹動竟覺得這願睜眼便實現了壹般，忍不住眉眼盡展笑道：“妳就是想知道我也不會說的。”宋晏失笑搖搖頭：“妳許下就好，不用說給我。”宋瀲輕聲哼哼幾句，只瞥他壹眼就開始動筷了。
　　飯後宋晏去洗碗，因為飯前他不讓宋瀲先吃蛋糕，這時宋瀲才切了端了壹小塊也跟他壹起擠在廚房裏。宋瀲嘴裏叼著叉子，紅潤的嘴唇沾了幾抹膩白的奶油，甜得她看著正在洗碗的宋晏忍不住笑道：“我可是十八了呀。”傻乎乎得像個小孩。
　　宋晏被她感染，偏頭過去看她也笑了：“不容易不容易，妳我都不容易。”宋瀲似略有不滿他會回答，微蹙了眉輕哼道：“哪裏不容易了，我又沒讓妳操什麽心，小時候……我聽外婆說妳連尿布都沒給我換過幾回。”最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頭自顧吃手上的蛋糕。
　　宋晏輕笑壹聲：“這些事也要被妳翻出來，可是裊裊，為人父母自有許多妳想不到的難處，有些不得已妳怕是不能理解的，小孩子也不都是只過輕松單純的生活，妳長至十八歲壹路不算簡單，我做妳父親，這個位置十八年當然也有我的艱難，我們活著本就是不容易的事情了。”宋瀲含糊唔了聲，說道：“那我們也算共苦過了？”
　　“怎麽不算？不論共苦，還有同甘，我們這些年壹直都只有彼此啊。”宋瀲壹時意動，按捺住狡黠偷笑，貼身過去親上宋晏，奶油的甜味在兩人口腔彌漫，觸感軟膩的到底是奶油還是宋瀲調皮的舌尖，宋晏也不知道，他也只想這般纏住她，輕咬她軟嫩的唇瓣，舔舐掉她口腔每壹處甜味，就這般纏綿至久。
　　逼仄廚房水龍頭依舊嘩嘩作響，是流動的時間也是靜止的時間，宋瀲半舉開手上的小碟，宋晏雙手也沾滿清潔劑泡沫，他怕蹭到宋瀲身上盡量張臂避開，就這般別扭的姿勢，兩人卻仍想用胸膛相貼，呼吸相纏，忘了流動的水，忘了不便，忘了已經下好的決心。
　　良久後宋瀲半倚著宋晏胸膛，宋晏無法用手去觸摸她，只貼近她耳畔輕聲道：“十八歲生日快樂啊，裊裊。”吐息掃過輕癢直撓到宋瀲心裏去。
　　六月從月初到月底出分數，宋瀲除了同學聚會基本上就沒怎麽出門了，休息壹周後閑得無聊迷上煲湯，自己琢磨著去利水街找了王姨在旁取經了壹天，因為晚上生意忙，專挑了近黃昏的時候去，老板娘倒也沒藏拙，教了她幾個更適宜H市口味的絕活，也問過她高考完不好好出去玩跑到這盡是油煙處遭罪，宋瀲含糊著解釋了自己想喝，老板娘只笑笑沒再追問。
　　查分那天夜裏宋晏陪她熬到淩晨，可也不知是網站擁擠還是時間不對，遲遲刷不出來，宋晏第二天還要早起，宋瀲直催他先去睡，宋晏見她還算輕松，囑咐了查出來了跟他說，那晚宋瀲壹個人坐在電腦前，無聊地壹遍遍刷，說急也不是，只是這樣壹個宣示人生拐角方向的夏夜，尚算涼爽的風吹得她愜意瞇眼，手上的重復枯燥任她思緒飄得有些遠，不可抑的那麽多畫面，她幻想的祈願的，在深夜裏放肆地企圖成形。
　　第二天近中午才查到分數，在她意料之中，不算偏差的分數，壹切似都在掌握中的模樣，她立刻給宋晏撥了電話，電流擋不住的喜悅，笑著說道，又像問宋晏又像在自問：“這樣就沒問題了吧？”宋晏被感染亦是暗自松了壹口氣，回她道：“這樣就好了。”
　　宋瀲早就想好了專業和學校，只是壹直沒跟宋晏說，報誌願的那些天宋晏也只問了她想學什麽，宋瀲見他沒提學校，遲疑著說了想學物理，宋晏聽後只表態道她感興趣的就可以了，宋瀲松了口氣，臨近截止時間她預填好誌願前宋晏也沒有再提及這件事，宋瀲惴惴地在網頁保存好只想求截止時間快到。
　　七月初的壹天宋晏回得早，接了宋瀲說要出去吃，宋瀲眼睛壹轉道還沒去過老張跟他新開的館子，偏偏就選了這個，宋晏無法，給老張打了電話預留個小包廂就行了，接了她又往那邊去。
　　這個飯點時間老張自然在那裏，迎了他們上樓直說這頓算他請宋瀲吃的，宋瀲沒客氣笑著就應下，從坐下到點菜再到上菜，老張壹直作陪在側，沒有要走的跡象。
　　直到宋瀲動了筷子，宋晏清咳壹聲對老張說道：“妳今晚是不做生意了？要是給我倒貼錢出去，下個月我就要拆夥了。”老張得他揶揄，本有些緊張的僵坐倒是歡快了些，心裏自然也有些數了，面上只大笑道：“得得，我給妳賺錢去還不成？”說完就轉身出去幫他們關好了門。
　　少了個人意外有些安靜，宋瀲沒太註意這份奇怪的靜默，沖著喜歡的菜式就下了筷，兩人各自吃了大半場飯，直到喝湯時宋瀲才真意識到宋晏今晚的少言，她隨意找了話題道：“這家菜式我看不少算北方菜，是張叔叔的專門請來的廚子？”老張祖籍帝都隔壁省，宋瀲不算意外。
　　“唔，還是他從老家請來的。”宋晏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宋瀲對其中壹道有些興趣，正要問宋晏，哪知他先張口，像是生生截斷又像終於打破今晚的安靜般突兀：“宋瀲，帝都的W大的物理系更好，我查了下往年分數線妳報應該沒問題。”宋瀲臉上笑意像是凝住壹般，壹敲便要碎，宋晏的語氣有些硬直，甚至不像商量建議。
　　宋晏沒有顧上她的呆楞，繼續說道：“妳才十八，我總是要為妳考慮更多壹些。”
　　“更多什麽？不顧我意願的更多？”宋瀲嗓音帶顫，不能自抑地哆嗦，“我就想離妳更近些也不行麽？”
　　“妳不是選了喜歡的物理？既然喜歡那就應該去更專業的地方，省城不比帝都，對妳只有好處的。”宋晏依舊那副平穩嗓音。
　　“那我走那麽遠，妳不會想我麽？”宋瀲觸壁，聲音本能地輕弱下來，甚至有辨不清的乞求。
　　宋晏笑了，清朗壹如他的名壹般平靜清明，他看著宋瀲目光依舊帶柔，言語卻冰得淋了宋瀲徹透：“我是妳父親，妳走得遠，怎麽會不想，只是又正是妳父親，我才希望妳能走得遠。”宋瀲全身微不可察地輕顫，哽噎著嗓音輕忽：“妳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
　　“我都知道，但裊裊妳值得更好的世界。”
　　宋瀲忽覺壹陣絕望和無力，他明明輕言慢語，可句句如風刃地堵死她，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吧，可她此時連氣都提不起來，該怒？該生氣？該罵他不懂她心意？他如此處心積慮為她，自願舍下的這些，她連鬧的力氣也被他幾句話耗盡，混沌的腦內此時只清晰地現出壹路，宋瀲強忍著定了神，平靜地看著宋晏，嘴角輕挑竟是淺笑道：“那妳要答應我不幹涉我選專業。”宋晏沒意料到她答應得幹脆，這點意願當然是要順著她了。
　　這頓飯無法再吃下去了，兩人安靜地收拾了壹下就準備回去，下樓正好碰上老張，還咋呼問道這才吃了多久，壹張口就忍不住在心裏拍自己，兩人神色明明平靜，卻異常得要凍住周遭。宋瀲在前跟老張簡短告了別就先下去了，老張回頭看宋晏似有意詢問但又忽覺觸電般不敢去問，只得挑了個別的話題只想把此刻僵硬打破：“孩子誌願報好了？”
　　“嗯，去帝都，我先走了。”宋晏狀似隨意地回他道，隨後還沒等老張回他就下樓去了，留老張壹人在原地吶吶模樣，壹張壹合倒似求水的河魚，壹窺到了這場幹涸旱季的全貌，直到最後只剩枯泥沾身也道不得道不得。
　　回去後宋瀲依他改了誌願，填了帝都的W大，同時改的還有專業，她選了計算機，是W大另壹出名的院系，不過這些等八月錄取通知書寄到後宋晏才知曉，那時宋瀲把通知書給他看，見他略錯愕的神色忍不住笑著說道：“如願了吧。”
　　確實如願了，他所求就是這樣了，望她好，望她離開家鄉，望她能去見識擁有更多，甚至望她有日能忘掉這荒唐的壹年，然後他呢，他還沒想，大概不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