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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荻宜武俠全集之采花記 by 荻宜

2018-5-27 06:02

七  碧玉簪
  曙色漸漸亮起,燕燕飛醒來,只覺屋裏悶得快要窒息。她抓起梳子,漫不經心梳順,紮好辮子。翠羽打來壹盆水說:“請燕姑娘盥洗。”
  這翠羽,自春花被擄後,鐵龍特意將她調了來,燕燕飛想起昨天傍晚馬廢失火,她給賊人蹦了兩腳,不覺問:“腳上怎麽樣了?”
  翠羽說:“裹過傷,不礙事了。”
  燕燕飛看她年紀甚輕,忍不住問:“妳多大?”
  翠羽說:“十七歲。”眼盯燕燕飛,仰慕道:“燕姑娘好了不起,將三百兩黃金追回來,又逮住歹人。”
  燕燕飛淡淡壹笑,說:“妳剛才外頭打水,有沒有春花消息?”
  翠羽臉色壹凝,搖搖頭說:“春花好可憐,我要是給擄了,還不如死掉算了。”
  燕燕飛更覺窒息,半晌不發壹言,翠羽看她壹臉凝重,也不敢再說閑話,只是小合翼翼瞧她壹眼,說:“我去廚房端東西,燕姑娘是不是這會兒吃早飯?”
  燕燕飛瞄壹眼床上,小薇睡得香甜,她輕輕搖頭:“等小薇起來壹塊吃吧,我出去走走。”
  她急急往外走,屋裏太氣悶了,若不走出去,似乎喘氣不得,要悶壞人。
  這會兒她環繞內院漫步,院中花花草草甚為繁茂,惦記要去看老爹,卻又遲疑,晨霧迷蒙,花草上露珠點點,時候太早了,不是要打擾老爹好夢?
  另端屋裏傳來木魚聲,燕燕飛聽小薇說過,這白家莊,女眷甚少,除了小薇,便是兩個年紀老邁的大媽大孀,閑來無事吟經禮佛,寂靜的內院益發肅穆,小薇就賺內院太暮氣沈沈,老喜往外頭跑。
  燕燕飛繞行內院壹圈,至壹處月門,擡眼壹看,那端正是奇園,昨晚鐵龍就是引著她,穿過月門,直奔奇園的。放眼奇園外圍,林蔭遮天,羊腸曲徑回繞,晨霧下的奇園寧靜安祥,整幢園子似被林蔭環住,她極目壹望,奇園雖依稀可辨,卻看不真全貌,隱隱約約,甚是神秘。
  忽然,腳下似踩住什麽東西,硬硬的,把腳底都紮痛了,燕燕飛俯首撿起,是壹支碧玉簪,簪上還有兩根頭發,燕燕飛微微壹愕,將碧玉簪捏手中。
  她納悶,誰的發簪?能進出奇園的,就只鐵龍和琴兒。難不成是琴兒的嗎?
  轉回屋裏,翠羽已擺出壹鍋粥,幾碟醬瓜醬菜,炸花生等。
  小薇床上叫:“春花!春花!”邊叫邊睡眼惺惺坐起身子。
  燕燕飛訝然道:“妳做什麽?”
  “我要外衣嘛!”鼻音濁重道:“春花呢!春花哪兒去了?”
  “妳忘了,昨天晚上……”
  小薇霎時壹呆,眠著嘴,睜大眼,睡意全去了,兀自抓起床邊衣服穿上了,走到梳妝鏡前,松了辮子,有些賭氣道:“都是春花幫我梳頭的。”
  燕燕飛稍壹楞,反問:“妳自己不會?”
  “會啊!”小薇玩弄頭發,眼臉低垂,嘴眠得更緊,似要哭出:“每次都是她幫我紮蝴蝶結。”
  燕燕飛柔聲問:“妳自己不會?”問後不覺鼻子壹酸。
  “會啊!”似給硬住,聲音壹下嗚咽:“就是不習慣嘛!”
  抓起梳子,有壹搭沒壹搭梳起頭發,壹臉心事重重,梳好了,丟了梳子,捧出壹個匣子,蓋子掀開,裏面各式各樣耀眼首飾,她瞄了壹眼,抓出壹支玉簪,放手中端詳著,再也忍不住,雙肩聳動,吸吸鼻子,哭了起來。燕燕飛細看那簪,大吃壹驚,碧綠的色彩,長短似小指,這碧玉簪,太眼熟了。
  小薇漸漸止了哭,說:“這簪子,春花送與我的,她還有壹個,壹模壹樣的。”
  燕燕飛越發驚奇,問:“妳說,這是春花送與妳的,她還有壹個?”
  “她有個舅舅,住縣城,是玉匠,有壹次她去舅舅家玩,她舅舅送她壹支,她好喜歡,又舍不得戴上,她舅問她為什麽?她說要給我,她舅壹聽,又給了壹支,兩支同壹塊玉切的,看起來壹模壹樣。”
  燕燕飛忙問:“她是否天天別發上?”
  “是啊!”小薇說:“就是我沒有,東西多嘛,戴都戴不完。”她把答往發上壹別:“今天我要別這支簪子。”
  燕燕飛只覺呼吸急促,人快要窒息,屋內,似乎更悶人了。
  忽聽外頭有人揚聲道:“燕姑娘在嗎?”
  翠羽說:“是鐵管家。”忙探出頭去,說:“燕姑娘在屋裏呢。”
  鐵龍進得屋來,身子微前傾,謙卑道:“主人在東廂房,請燕姑娘去壹趟,捕頭大人也在。”
  小薇早已忍不住,說:“鐵龍,妳們什麽時候把春花救回來?”
  “小姐別心急。”鐵龍溫和道:“少爺請燕姑娘去,就是商量對策,如何救春花回來。”
  小薇撅撅嘴,悶悶道:“還救得回來嗎?妳們連采花大盜是誰都不知道,采花大盜在哪裏也不知道,還救得回來嗎?”眼眶壹紅,淚水奪眶,滴滴沿腮滾落。
  鐵龍沈默壹會兒,說:“少爺找燕姑娘去東廂房,正是要想個法子,小姐別難過,事情總有辦法可想。”
  “我也去東廂房,我要聽聽妳們有什麽好法子?把春花救回來。”
  張俊明沈吟壹下,說:“要救春花,就像救鎮上其他童男童女壹樣,先把采花大盜揪出來。”

  “誰都知道要把采花大盜揪出來。”白禹奇眼目灼灼盯住對方:“只是,總該有個好法子。”
  “這事大為棘手,不過,依我看,眼下已有轉機。”
  “有轉機?”白禹奇訝道:“張兄是否有新線索?”
  張俊明正要說話,聽得簾子響動,轉臉壹看,是燕燕飛、小薇、鐵龍等。
  張俊明說:“正等著燕姑娘。”
  小薇眼瞪張俊明,說:“張哥哥,什麽時候把春花救回來?”
  “春花自然要救,只是,得先合計合計。”
  “妳們得快合計,要不然春花恐怕……恐怕就像那些給馬兒馱回來的,好慘好可怕哦!”
  “小薇!”白禹奇橫她壹眼,對鐵龍道:“把小姐請出去,大人議事,小孩走避,免生枝節。”
  小薇嘴壹撅,眼圈泛紅,不服氣道:“春花是我屋裏的人,與我情同姊妹,妳們把我當小孩,還不許我聽……”說到末了,聲音硬咽,眩然欲淚。
  白禹奇似沒瞧見她欲哭模樣,冷凝著壹張臉,鐵龍朝外作個手勢:“小姐,請!”
  小薇偷瞄白禹奇,見他壹臉霜意,毫無轉寰余地,便懊惱壹瞪鐵龍,萬般委曲,老大不情願走了。
  白禹奇立時抹去臉上寒霜,誠懇道:“張兄說有轉機,不知有何轉機?”
  “白兄記不記得那兩個假扮書生、相士的和尚?”
  白禹奇眉心壹動,說:“記得。”
  “白兄是否也還記得,那兩個和尚是來追尋易筋經、洗髓經?”
  白禹奇凝重點頭:“不錯。”看住張俊明,疑惑問:“妳說有轉機,與兩個和尚有關嗎?”
  “采花大盜若與易筋、洗髓兩經有關,就與兩個和尚有關,也就大有轉機。”
  “如何說?”
  張俊明說:“只要先找出壹個人。”
  “誰?”
  “右胸有玉扳指痕的人。”
  鐵龍已折回,聞言壹愕,白禹奇、燕燕飛驚奇傭望,燕燕飛忍不住說:“為什麽?”
  “常樂寺失落寶經當晚,有壹個奪經的,中了悟凡和尚壹掌,那悟凡將氣灌扳指上,留下痕跡。”
  眾人沈默,半晌,白禹奇問:“張兄這消息是否來自和尚?”
  “是。”張俊明說:“和尚懷疑,簡天助可能會赴常樂寺奪經,昨夜抓開他衣襟查看。”
  “簡天助?”白禹奇問:“妳說那個彈琵琶搶金子的瞎子?”
  張俊明點頭稱是。
  “究竟……”燕燕飛疑道:“他右胸可有板指痕?”
  張俊明搖搖頭:“這會兒簡天助正拘押白家莊,我打算釋放簡天助。”
  白禹奇困惑問:“為什麽?”
  張俊明神秘壹笑:“簡天助只是從賊人手中奪金,並末犯下命案,這種罪狀,可大可小,大可押之,小可放之,沒什麽大不了。”
  燕燕飛沈思壹下,嘴唇糯動,欲言又止,忽地朝張俊明壹笑,張俊明唇邊笑意更深。
  白禹奇突喚聲“鐵龍”,眼梭張俊明、燕燕飛二人,說:“三百兩金子失竊,我承諾追回金子賞五十兩金,張捕頭布下天羅地網,燕姑娘奪回金子,又擒得歹人,再加那農戶鳴鑼,三者配合無間,才有大功,我想賞燕姑娘二十兩金,張捕頭二十兩金,另外十兩金,賞與農戶。”
  鐵龍已將金子捧出,張俊明搖手道:“追回金子,本是我份內之事,何況金子是燕姑娘追回,在下羞愧汗顏,如何敢受?”
  “如何不敢受?”白禹奇說:“妳那班弟兄,昨夜又是救火,又是追賊,忙得人仰馬翻,權當搞賞吧。”看燕燕飛似有推辭之意,遂說:“燕姑娘居大功,千萬別推辭才好。”
  忽聽外面隱隱叫喊聲,眾人正疑,小傳進來報道:“頭兒,有人闖進牢房。”
  張俊明壹愕,急問:“哪間牢房?關小陶、小馬的?還是簡天助?”
  “簡天助。”
  張俊明松了壹口氣,微笑道:“悄悄吩咐弟兄,虛應了事。”
  小傳壹訝:“頭兒意思是?”
  “既有人要救他,縱之何妨?”
  ※  ※  ※
  闖進牢房共計三人,其中之壹是簡天紅。
  簡天助在郊野被制伏後,簡天紅尾隨,隱約聽得那班捕快說:“回唐家客棧。”人家有馬代步,她沒有,故而趕到唐家客棧,已夜深人靜,找到原住房,見裏邊有燈光,小心翼翼從門縫往裏瞧,瞥見兩捕快守著,哥哥和小陶等人被拘押壹處。簡天紅自然想救哥哥,卻又不便貿然闖人。好不容易看捕快打起噸,心裏七上八下之際,忽聞隔壁有響動,天紅忙躲閃。
  原來悟塵悟凡上前叩門,已進得屋裏,簡天紅壹想屋裏四人守著,更不能輕舉妄動了。直至張俊明前來,將人押走,簡天紅又累又饑,自忖無力救人,便黯然目送。又怕簡天助不放心她,躲在角落,作幾聲貓叫,邊叫邊遠遠瞅過去,果然簡天助略壹遲疑,腳步踟躊不前,捕快催他:“走啊!”他這才挪步前行。兄妹倆如此這般招呼過,簡天紅心寬了些,等張俊明壹夥人去後,潛入廚房偷點吃食,又找間空房,悄悄安歇。第二天天不亮溜出,往白家莊行去。
  壹夜養精蓄銳,精神已大好,來到白家莊,簡天紅躲躲閃閃,四處探看。
  摸索大半晌,才發現兩個穿公服的走進壹間屋,又隔半晌,另兩個出來,其中壹個打著呵欠道:“真悃,那兩個東西整晚嗨嗨個沒完,真想給他兩個耳刮子。”
  兩人過去了,簡天紅想大約這是牢房了,從懷裏抓出匕首,意欲闖入,眼睛貼著門朝縫裏瞧,看裏面有柵欄,柵欄之內,小陶小馬斜靠稻草裏上,隱隱約約似有呻吟聲,簡天紅極目搜索,心下納悶,怎就不見簡天助?
  她再瞄壹眼,傍邊另有壹間屋,木頭窗格上貼著棉紙,絲毫不象牢房。正疑惑間,後面傳來腳步聲,簡天紅躲起,看壹個著公服的進去了,半晌另有兩人出來,其中壹個道:“這壹覺睡得真舒服。”
  “那瞎子倒也安靜,這會兒還睡得像豬。”
  “頭兒也真好度量,那簡瞎子不與那二人同壹牢房,頭兄竟然準了他。”
  “頭兒大約想,要不是瞎子從惡徒手中奪金,金子早就飛走了,依我看簡瞎子大約不會有什麽大罪,審問兩下,說不定就放了。”
  簡天紅聞言壹愕,若審問兩下就放人,她冒險沖入,豈不自找麻煩?但,不免困惑,不知哥哥究竟怎麽了?等二人走過,她手沾口水,將窗格上的棉紙濡破,從破洞朝裏瞧,裏面是壹間房,有幾張簡陋床裏,有兩個人躺著,兩個人坐著,靠裏角又有壹床,躺床上那人不是簡天助還有誰!簡天紅心想,這哪是牢房?恐怕是那班捕快的睡房吧?心中越發遲疑,不知該如何才好?
  正舉棋不定,聽得有人叩門,簡天紅回頭壹看,竟是兩個蒙臉的,心中甚驚,門壹開,兩蒙臉陣風也似沖入,聽得裏頭大喊:“妳們做什麽?”

  簡天紅呆住了,不知兩人要做什麽,即刻尾隨閃入。這下簡天助霍地坐起,滿臉驚異,壹見天紅,表情壹呆,天紅看他手上腳上皆有壹長鈴,激動道:“我來解開!”
  昨夜簡天助離開唐家客棧,心裏還惦記著,不知道天紅人在何方?聽到貓叫,大為歡喜,知道天紅已潛回,近在咫尺,他強作鎮定,故意停下腳步,無非暗示天紅“暫時留此”。明白自己妹子行蹤,他心壹寬,決定好好睡上壹覺再作道理。不料這會兒睡夢正熟,突闖入兩個蒙臉的,心下正疑,看簡天紅也跟進,壹時以為簡天紅找來幫手。兩蒙臉手持短棒,與捕快交手。天紅蹲下身,看鈴子另端用粗繩系住,栓床底木樁上,簡天紅拿匕直劃粗繩,三五下劃開,兄妹正欲竄開,忽然又奔進幾個捕快,簡天助兄妹聯手對付,怪道人壹多,這些捕快似乎越發不堪壹擊,兩蒙臉持短棒揮舞,更是所向披靡,簡天助兄妹正逃至門口,驀然有人攔在前頭,沈聲喝:“哪裏走?”
  眾人聞言皆大吃壹驚,來者也是蒙面漢,只見他手握二尺利刀,迅即刺向簡天助右胸,簡天助壹閃避開,蒙面漢再逼前,又是壹刺,簡天助機靈避過。
  眾人驚愕,這蒙面漢殺氣沖天,看來是欲殺他而後快。天紅瞧著不對勁,說了聲:“哥,接著。”將匕首拋了過去,簡天助接在手中,當胸擋住,蒙面漢又要撲前,闖進救人的兩蒙臉,手持短棒,齊來救簡天助。持利刃的蒙面漢越發蠻橫,拳腳齊發,壹邊抵擋兩根短棒,壹邊伺機殺向簡天助,壹傍的捕快面面相呈,莫名所以。
  蒙面漢刀刃送前,直取咽喉,簡天助即向後壹仰,連續兩個“鶴子翻身”,等落地站穩了,冷冷發話:“妳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這當兒,兩蒙臉短棒在手,嚴防蒙面漢刺殺簡天助,蒙面漢眼見行動被阻,十分氣惱,瞪著眼,默不吭聲,簡天助聲音更冷:“是有人指使妳來殺我?”蒙面漢仍不語,簡天助冷笑道:“為何不說話?是不是怕壹開口,暴露身份?”
  蒙面漢顯然恨兩支短棒礙事,幹脆壹招“迎賓送禮”,往左送去,其勢甚猛,若非蒙臉甲閃得快,怕要正中胸口。不壹瞬,蒙面漢再壹招“宿鳥投林”,其勢更兇,若不是蒙臉乙急避他刀鋒,利刃怕要直刺咽喉。兩蒙臉因避他攻勢,急閃兩旁,蒙面漢得此空隙,壹個飛竄,刀鋒回收,迅即壹招“毒蛇反尾”,直挑他胸口,簡天助側身壹仰,急避刀尖。
  忽聽得腳步紛裏,眾人擡眼壹望,張俊明已和白禹奇、燕燕飛趕來。張俊明壹看三個蒙面漢,怔了壹怔,急問:“怎麽回事?”
  壹名捕快指兩蒙臉和簡天紅說:“他三人闖進,欲將人犯救走。”又指蒙面漢:“這人,似乎欲取簡天助性命!”
  張俊明決然道:“全部拿下!”
  簡天紅急喚簡天助:“哥,快走!”
  拉著簡天助,扭頭就跑,蒙面漢哪裏肯放,尾隨其後,緊追不舍,這會兒不只捕快追來,白家莊護院也攏聚過來,簡天助兄妹邊跑邊打,蒙面漢則力敵眾人,邊打邊追簡天助,眼看快追上,整個人提氣而起,直撲簡天助。緊接利刀揮出,直取簡天助後心,燕燕飛側身竄上,壹腳踢掉刀子。
  蒙面漢愕了壹愕,隨即如壹只野兔,迅速竄逃。
  另壹端,兩蒙臉的,幾次突出重圍,正要尋路逃出,忽然眼前人影壹閃,張俊明已在眼前。
  “兩位為何來救簡天助?”兩蒙臉的不說話,張俊明說:“我倒想看看兩位真面目。”
  其中壹人道:“我們沒有惡意,只想救人。剛才那蒙面漢欲殺簡天助而後快,這人才需要留意。”
  張俊明怔了怔,但仍說:“妳們兩位究竟是誰?”
  其中壹人道:“捕頭大人,妳我是友非敵,眾目睽睽何必苦苦相逼?”
  張俊明恍然說:“我知道妳們是誰了,快走吧!”
  將眼光壹梭,便見簡天助兄妹,意欲外竄,外院等不肯放,兄妹倆與人纏鬥,力拼欲求脫身。張俊明急竄向前,沈聲喝道:“大家住手!”
  眾人訝異看他,張俊明凝重對簡天助道:“有人要救妳,有人要殺妳,妳不覺事有蹊蹺嗎?”簡天助壹愕。
  “我原想放妳,只是這會兒,與其放妳,不如留妳。”
  “哥……”簡天紅急道:“我們怎麽辦?”
  “簡姑娘,”張俊明微笑說:“妳哥留在這裏,比外頭穩當多了,妳看看,剛剛那人,欲置他於死地,為了免生枝節,他留下又何妨?”
  突有人驚叫:“頭兒,看!”
  大家把眼光向外拋去,原來那蒙面漢欲走,燕燕飛壹路追蹤,蒙面漢拼了全力奔馳,快近門口,燕燕飛已趕在前頭,攔他去路,說道:“妳往哪裏走?”
  蒙面漢後退幾步,壹邊瞄瞄四周,見旁邊站了壹人,立刻有了主意,整個人如壹只大鷹,直向那人撲過去,對方壹聲驚叫,再也出聲不得。蒙面漢壹手抓緊她手臂,壹手掐她咽喉,人疾疾挪步。這被擒的,正是小薇。
  蒙面漢眼目機靈梭緊燕燕飛,下顎微仰,似乎面有得色,雖仍不肯開口,意態卻明顯,無非說:人質在我手上,妳若敢輕舉妄動,我立即扼殺她!
  燕燕飛屏息,正思如何從他手中奪人,卻聽得白禹奇說:“讓他走吧!別教傷了小薇!”
  蒙面漢聞言如遇大赦,摟緊小薇飛快往外狂奔,到得門外,壹手仍抓牢小薇,壹手解墻外栓的牲口,小薇不住打顫,叫道:“燕姊姊,救我,救我啊!”
  蒙面漢壹手抓疆繩,壹手挾小薇,快跑幾步,臨上馬,將小薇壹推,策馬而去。
  西廂房之內,張俊明凝望簡天助,壹手指著椅子,和顏悅色說:“簡兄,請坐。”簡天助滿臉愕然,不敢置信望向張俊明。
  “這會兒,妳不是人犯,我也不是捕頭,咱們只是江湖上的朋友。”
  簡天助老大不客氣坐下,白眼揪緊對方:“我不明白。”
  張俊明微笑道:“妳不明白什麽?”
  簡天助冷冷說:“妳何以對我如此禮遇,說什麽江湖上的朋友,姓簡的瞎子不敢高攀。”
  “簡兄如此說話,教張某不知如何啟齒。”
  “妳有話問我?”
  張俊明微微頷首,壹臉凝重。
  簡天助的嘴角閃過冷笑,不耐道:“有話妳就問吧,妳是官爺,我是人犯,官爺問什麽,人犯敢不回話?”
  張俊明站起身,親自倒杯茶擱桌上微笑問:“簡兄知道我做什麽?”
  “捕頭大人親自倒茶,姓簡的瞎子敢當。”
  “簡兄不必客氣,請問簡兄,妳是耳朵聽到我倒茶,還是眼睛看到我倒茶?”
  簡天助壹愕:“妳問這是……”
  “簡兄不只聽到我倒茶,也看到我倒茶了是不是?”
  簡天助臉色壹沈,說:“不錯,我是聽到妳倒茶,也看到妳倒茶。”

  張俊明微笑道:“這麽說簡兄眼睛並不瞎?”
  簡天助雙眉壹揚,不樂道:“我眼目雖未全毀,與瞎子又有何異?”
  張俊明緘默壹下,說:“簡兄既如此說,我倒想請教,簡兄這眼目,是被別人所毀,還是自己所傷?”
  簡天助白眼壹瞪,額上青筋浮起,暴怒道:“妳究竟要問什麽?簡瞎子搶人金子,妳若問案,與金子有關之事再問,與金子無關,請免開尊口。”
  張俊明註視他半晌,神情也不惱,微微笑道:“我說過,這會兒,咱們是江湖上的朋友,我只是與簡兄聊聊,簡兄何必如此暴怒。”
  簡天助冷聲道:“我與妳不是什麽江湖朋友,妳若要問,與案子有關的我作答,姓簡的不想與人作無聊閑談。”
  “好。”張俊明臉色壹正,說:“妳是否知道,為什麽那蒙面漢欲取妳性命?”簡天助愕住了。
  “妳是否與人結怨?否則,那蒙面漢為何兇殘至此,看來欲置妳於死地。”
  簡天助思索壹下,苦笑道:“我的事,自會了斷,不勞捕頭大人過問。”
  “好吧。”張俊明嘆了壹口氣,隨即又問:“這會兒,妳心裏最想做什麽?”
  簡天助愕了愕,壹擡下顎,昂然看張俊明:“妳的意思,我想做什麽,妳都可以辦到?”
  “盡我所能。”張俊明疑惑問:“妳想做什麽?”
  簡天助雙眉壹挑,說:“妳肯放我嗎?”
  張俊明以問作答:“簡兄不怕人家追殺妳?”
  “我姓簡的壹個瞎子,有人追殺,值得以性命相搏。”
  張俊明略壹沈思,微笑道:“若要釋放簡兄,可以,只要簡兄回答兩個問題。”
  簡天助臉色壹凝:“妳說。”
  “第壹,妳是否去過常樂寺?第二,妳的眼目,想必從前是好的,後來為什麽受了損傷?”
  簡天助慢慢擡頭,盯住張俊明,臉色慘白,眼裏迸出恨意,聲音卻異常平靜:“妳的意思,只要我據實回答這兩個問題,妳便放我?”
  張俊明緩緩點頭。
  簡天助繃起臉問:“我妹子呢?她這會兒人在哪裏?”
  “妳信得過燕姑娘嗎?”
  簡天助臉色稍安,輕輕點頭。
  “她在燕姑娘身傍,簡兄大可放心。”
  簡天助微笑道:“多謝。”臉色隨即壹冷:“只可惜,妳問的兩個問題,恕不作答。”
  “妳……”
  “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的事,自已承擔,不敢勞煩捕頭大人。”
  ※  ※  ※
  兩人雙騎,並肩出了小鎮,走官道,經破廟,直向前飛馳,至壹處,燕燕飛壹勒馬,座騎緩下,簡天紅問:“燕姊姊哪裏去?”
  “如此馳馬,心曠神怡,倒也愉快。”
  簡天紅雙目溜溜她,說:“燕姊姊似乎不只是馳馳馬,是不是?”
  燕燕飛含笑看她,道:“妳很聰明,騎術也甚好,怪不得將那和尚打得不敢吭聲,可見身手亦不差。”
  夭紅雕嶼:“跟燕姊姊相比,差多啦。”
  “不必客氣,妳年紀輕輕,身手就如此,若再磨練,身手更加不凡。”邊說邊下了馬,簡天紅也躍下座騎,兩人將馬栓樹幹上。簡天紅似乎心事重重,燕燕飛突低叫:“小心!”低叫間,已折根樹枝直掃簡天紅胸口,天紅壹忙,瞬間左右壹閃,閃開樹枝,燕燕飛微笑道:“閃得好!”
  簡天紅這才知道對方與自己耍著玩,不覺嬌憨壹笑。
  “妳哥教的?”
  天紅頷首稱是。
  “誰教妳唱曲?”
  “有個老姑媽,小時候教我唱曲,教哥琵琶。”簡天紅黯然道:“老姑媽死了,就剩我與哥相依為命了。”
  “倒是不容易,”燕燕飛話鋒壹轉,問:“妳哥的眼睛,最近才受傷,是不是?”
  夭紅愕了壹下,細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妳怕不怕?”
  夭紅呆了呆,問:“怕什麽?”
  “妳哥是否與人有仇怨?今日那蒙面漢顯然欲置妳哥於死地,看來那人若非與妳哥有深仇大恨,就是想殺人滅口。”
  天紅不覺打個寒噤,說:“虧得燕姊姊踢掉刀子,否則……”
  “那人今日刺殺不成,恐怕隨時還會再來。”
  簡天紅面色壹變,惶然道:“那怎麽辦?”
  燕燕飛靜靜凝望天紅,見她大眼茫然無助,不覺柔聲道:“妳與哥哥,似乎不為賣唱,告訴燕姊姊,妳們兄妹來此,莫非另有目的?”
  “這……”簡天紅恐慌道:“我不知道,要問我哥……”
  燕燕飛皺皺眉,誠懇道:“妳此刻吞吞吐吐,不肯說實話,萬壹仇家再尋上門,只怕,妳哥更加危險,妳們兄妹相依為命,若妳哥……”
  “燕姊姊!”簡大紅急掩雙耳,心焦氣躁,歇斯底裏叫:“妳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
  燕燕飛輕輕抓開她掩耳的雙手,眼神明亮註視她,輕柔道:“看住我,天紅。”天紅緬腆望過來,燕燕飛目光堅定問:“妳哥為何而來?”
  “為……”天紅咬著指頭欲言又止,半晌搖頭說:“不!我不敢說,我說了哥會罵死我。”
  “天紅,妳寧願妳哥罵死妳?還是要眼睜睜看妳哥出什麽意外?妳哥雖身手不凡,但他眼目受損,稍有閃失,不堪設想!”
  天紅搓著雙手,撅著嘴,偏頭想了想,咬咬牙說:“是我哥出來找仇家,我看他眼目不便,放心不下,偷偷跟著出來的。”
  “妳哥為何眼目不便?”
  “他……他眼目受損嘛!”
  燕燕飛急追問:“為何眼目受損?”
  “我……我不知道……我聽哥悲痛莫名說,他本是壹個眼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受損,此仇若不報,生有何歡?”
  燕燕飛緊迫盯人:“妳哥仇家是誰?”
  “我哥不肯告訴我,他說,他、心裏有數。”
  “那天妳哥奪了金子,卻要妳先攜金逃走,莫非他想留下報仇?”
  簡天紅點點頭說:“我哥說要留下來,與仇家惡鬥!”
  “看來,妳哥仇家就在小鎮附近。”燕燕飛沈思壹下,忽有所覺,對簡天紅說:“有人來了。”
  果不其然,聽得有人高喊:“燕姑娘!”
  燕燕飛回臉壹看,竟是鐵龍。
  鐵龍瞄瞄簡天紅,又看看燕燕飛,神色怪異,燕燕飛訝道:“鐵管家來找我?還是正巧路過?”
  “專程來找燕姑娘。”鐵龍說:“林老爹身子已經好多,已收拾好行裝,說要前往長沙尋張獻忠,我家主人不敢應允,請燕姑娘回去再說。”
  燕燕飛忙道:“既如此,我立即回去。”對簡天紅說:“走吧!”
  鐵龍斜眼壹魄簡天紅,燕燕飛察覺,不禁問:“鐵管家莫非有話要說?”
  “是。”鐵龍說:“請姑娘借壹步說話。”
  燕燕飛狐疑壹望他,移前去,鐵龍眼揪簡天紅說:“這姑娘不是涉了失金案?”
  燕燕飛愕了愕,說:“不錯,此事由簡天助承擔,這姑娘少不更事,如今涉案,雖齡法不容,但年幼無知,聽命兄長,其情可憫。”

  “話是不錯。”鐵龍遲疑看燕燕飛:“姑娘與她同行,不怕遭人非議?”
  燕燕飛壹愕,她本欲將簡天紅帶在身畔,以便照料,看鐵龍對天紅甚是鄙視,天紅即使勉強進了白家莊,怕是難受白眼。心念突壹轉,暗忖,何不將天紅暫時安置唐家客棧?只是轉而壹想,天紅涉案,唐家客棧人多嘴雜,少不得白眼相加,還得受些冷言冷語,何況采花大盜橫行,春花已被擄去,天紅孤身壹人,若有差池,如何是好?
  天紅瞧著鐵龍神色詭異,又見他與燕燕飛低著嗓門說話,還瞧他不時偷眼瞄來,滿臉鄙夷,心中已明白正議論她。看燕燕飛若有所思,甚是為難,天紅再也不甘緘默,揚聲道:“燕姊姊,我不與妳回去了。”
  燕燕飛壹訝,問:“為什麽?”
  “我不想給燕姊姊添麻煩。”
  燕燕飛頓覺心頭壹松,只是這樁煩人心事甫壹卸下,新的掛慮又來了,不覺眉頭皺起,憂心道:“如此說來,妳欲往何處去?”
  簡天紅雙眼壹眨,有了主意,便胡認道:“我回老宅。”
  燕燕飛憂心盡去,欣然道:“此時此刻,回到老宅,再好不過。”
  天紅疑惑道:“哥什麽時候可以出來?”
  “大約很快吧,妳盡管回去老宅,妳哥出來,就可以逕自回去找妳。”
  天紅眨著大眼說:“燕姊姊務必告訴我哥,請他回老宅找我!”嘴上說得鎮定,心底卻不免驚惶,怕那欲置哥哥於死地的蒙面漢去而復返,又擔心他與仇家惡鬥,還掛慮他眼目不便,屈居下風,心裏千頭萬緒,憂心忡忡,幾次嘴唇孺動,卻又欲說還休,看鐵龍壹雙精明老道的眼揪住她,天紅耽著壹肚心事,不敢說,也不願說。
  燕燕飛說:“妳此刻啟程,快馬加鞭,黃昏之前,到不到得了老宅?”
  簡天紅點頭道:“到得了。”
  燕燕飛從袖裏抓出銀子,往她手中壹塞,說:“趕緊上路,千萬別耽擱。”
  燕燕飛進門,林老爹與白禹奇正聊天說著話,只瞧林老爹壹身幹凈俐落,桌上還擱著壹個包袱,燕燕飛凝目端詳,見他病容盡去,神情嬰爍,遂問:“老爹要走了?”
  林老爹凝重道:“我憂心如焚,如何能不走?”
  燕燕飛點頭道:“既如此,老爹路上千萬保重。”從袖中取出幾枚小金元寶,又抓出壹把銀子,瞧著白禹奇壹笑說:“昨夜,白少爺賞了金子,老爹路上不愁盤纏了。”
  林老爹搓搓雙手,驚喜得不知所措,咧著嘴,頻頻道:“這怎麽好?怎麽好?”
  燕燕飛看他神色驚喜,不覺微微壹笑,隨又臉色壹凝說:“老爹身子剛好,不宜跋涉,我想另外再雇輛車,把老爹送到長沙。”
  鐵龍壹旁說:“姑娘這主意好,只是張獻忠如今在長沙,只怕長沙此刻猶如鬼域,也不知車夫敢不敢去?”
  林老爹眼色壹點,懊惱道:“這孽種造孽太多,就算沒有車夫敢去,老朽爬也要爬到長沙,向他要腦袋!”
  眾人聞言面面相裏,白禹奇深深盯燕燕飛壹眼說:“老爹年邁體弱,實不宜再作跋涉,要雇車倒也不難,只要找個機伶可靠的車夫,多給車資,自能將老爹送至長沙。”轉臉對鐵龍說:“派人去雇車吧!”
  鐵龍轉身欲走,白禹奇說:“等等,白家莊也要略盡棉薄。”鐵龍會意,將早預備好的兩錠元寶奉上。白禹奇說:“這是十兩金子。”
  老爹愕了壹愕,急急搖手道:“老朽貧病潦倒,承白少爺收容,又施以醫療,怎能要妳金子?”
  白禹奇微笑娣視燕燕飛說:“燕姑娘壹個出外人,都有厚贈,白某更應略表心意。”
  林老爹趕忙搖頭說:“老朽不敢受,不敢受。”
  燕燕飛凝望兩錠元寶,不禁微微壹笑,白禹奇瞥見了,訝異道:“燕姑娘笑什麽?”
  “白少爺善心義舉,真是令人感佩,只是兵荒馬亂,老爹手無縛雞之力,兩錠大元寶,使用起來有所不便,怕遭人凱覦。”
  “說的是,說的是。”林老爹叠聲道:“白少爺若執意要給,給點碎銀子就成了,十兩金子,不敢收。”
  白禹奇略壹思索,不覺佩服燕燕飛心細如發,壹點不錯,手無縛雞之力,攜兩錠金元寶,怕要惹來災禍,當下說:“有道是窮家富路,白某只想出門在外,寬裕點好,末顧及其他,虧得燕姑娘壹語點破,慨如此,鐵龍,妳去取來十枚小金子,壹枚壹兩,讓老爹此去十分順利。老爹,妳看這樣可好?”
  “不敢受,不敢受。”老爹連連搖手,臉色惶然。
  燕燕飛勸道:“白少爺壹番美意,老爹再別推辭,若是路上再有波折,老爹才不愁盤纏。”
  林老爹感激望白禹奇,隨又苦惱對燕燕飛道:“人真是矛盾,先前盤纏用盡,心中甚是愁苦,這會兒妳們給這許多盤纏,倒又教我發愁,不知如何攜帶。”
  “老爹別愁。”燕燕飛微笑道:“妳將那碎銀子帶在手邊,至於金子……”
  眼睜壹轉,端詳老爹,看他穿壹件黑袍,說:“老爹將這外袍脫下。”
  向人要了針線,將小錠金子,分別縫進幾個衣角,縫完了,又要老爹寬下夾袍,將剩余的幾枚再縫入。白禹奇怔怔望著,看她熟稔穿針引線,又瞧她嫻靜舉止,心中越發激動,這外型秀麗的女子,不只武藝傑出,動如脫兔,此時此刻竟又如此心思慎密,舉止溫柔,嫻雅如處子。似此外柔內剛,可動可靜的女子,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伴侶麽?恍憾間,壹雙眼緊緊被吸牢,壹時竟癡了。
  張俊明聞訊趕來,壹入門,見壹個靜靜縫衣,壹個癡癡凝望,霎時愕住了。
  燕燕飛縫好衣服,擡頭瞥見張俊明站門口,不覺朝他壹笑,張俊明這才回過神來。
  林老爹靜靜穿好袍子,心中思緒翻騰,環視眾人,激動道:“各位對我情深義重,只要老朽有壹口氣在,決不敢忘,”又盯住燕燕飛道:“難得燕飛設想周密,老朽有這樣好義女,不知幾世修來。”
  燕燕飛忙趨前抓住他枯手,說:“老爹手無縛雞之力,竟不惜年高體衰,為了天下蒼生千裏跋涉,燕燕飛慶幸有緣認識老爹。”兩人默視,林老爹眼裏淚光閃閃,燕燕飛黯然道:“老爹此去,必多兇險,千萬小心才是。”
  林老爹壹咬牙,堅定道:“再大兇險,老朽都不怕,怕只怕追不上張獻忠那孽種,老朽死不瞑目!”
  眾人俱都靜下,睜大眼緊瞅他,林老爹苦笑道:“老朽見到那張獻忠,苦口婆心,勸他別再造殺孽,他若不聽,老朽拼著老命,把他殺了!”
  眾人聽了背脊發冷,那張獻忠惡跡昭彰,傳聞不少,每個人聞其惡行,莫不頭皮發麻,就連夜啼的稚子,大人若哄騙無效,只要說聲“張獻忠來了”,孩子立刻襟聲,不敢再哭,其人之兇殘恐怖,由此可見而知。這林老爹竟天真的要去“勸他別再造殺孽”,想來豈不令人膽戰心驚?只是老爹思想固然天真,但他大義凜然的精神,眾人為之肅然起敬。

  燕燕飛暗忖,見到張獻忠固然兇險,未見張獻忠之前,想必兇險更大,便忍不住憂心道:“老爹若能多耽些時日,我與老爹同去,路上也安心。”
  林老爹搖頭道:“老朽何嘗不想有人同行,只是老朽若再擱壹天,那孽種便不知要殺多少人?”他嘆口氣道:“亂世之人如草芥,老朽從延安壹路行來,出生入死,早已看淡生死,生死事小,老朽只要有壹口氣在,就不願看到張獻忠那孽子殺人造孽!”
  大家聽得入神,忽然門口有人張望,張俊明壹瞧,是胡青,看他神色倉惶,張俊明急趨門口,問:“有事?”
  “那姓簡的好生無禮,他罵人!”
  “罵誰?”
  胡青遲疑了壹下,說:“頭兒,他罵您。”
  “姓張的,進來!有種妳就進來!”
  未到牢房,遠遠聽到簡天助不停叫罵,張俊明愕了壹下,急急沖入,柵欄之內,簡天助頭發蓬亂,額上青筋暴出,眼裏兇光迸射。
  張俊明訝道:“怎麽回事?”
  簡天助揮舞雙手,咬牙切齒道:“妳老子化做厲鬼也不饒妳!”
  張俊明已滿肚納悶,這下更憋不住,瞪著他問:“怎麽回事?”
  簡天助越發暴怒,恨聲道:“妳還問我怎麽回事?”揚聲吼叫:“妳要老子的命,老子命大,偏不給妳!”
  張俊明更訝:“我如何要妳的命?”
  “妳在飯食中下毒,想加害我,還故作不知?”
  張俊明目瞪口呆,雙眼上下瞅住簡天助,欲辯無詞。
  簡天助怒火益熾,目齔欲裂,將壹支銀簪啪地摔至柵欄外,罵道:“這銀針本來雪亮亮,我插進飯食,顏色變黑,不是妳派人下毒是什麽?”
  張俊明急蹲身撿起銀簪,果然前頭呈黑色,忙喚左右:“將飯食取出。”
  胡青看飯食盛托盤之內,原封未動,伸手欲取托盤,簡天助往裏壹抓,冷笑道:“莫非要毀滅證據?”胡青壹楞,簡天助罵不絕口:“市井小民的命算什麽?隨妳愛好,想殺便殺,想下毒便下毒!”
  張俊明心煩氣躁,忿忿斥道:“妳豈可含血噴人,若真有毒,我張某人還妳壹個公道!”
  簡天助突地哈哈大笑,笑完悲忿道:“官府就是天,官爺就是老天爺,還有什麽公道?”
  “妳……”
  簡天助突抓起壹陀飯食往外壹扔,嚷道:“妳若有膽,吃下這陀東西,有毒無毒,立見分曉!”
  張俊明怔怔看地下飯食拿銀簪撥了幾下,吩咐胡青道:“將吃食拿去餵狗狗。”
  簡天助余怒末消,咬牙罵道:“我懷疑妳們壹丘之貉,果不其然!”
  張俊明壹怔,雙眉壹皺,反問道:“什麽壹丘之貉?誰與誰壹丘之貉?”
  “自己心裏明白!”
  張俊明越發氣悶,狠狠瞪簡天助,斥道:“妳這斯為何胡說八道?教人好惱!”
  “先是找人殺我,殺我不成,用毒藥我,姓張的,別以為我犯在妳手裏,妳就可以置我於死地!”
  “我為何要置妳於死地?”
  簡天助冷笑道:“妳自己心裏明白,妳們這些詭詐之徒,只要我簡瞎子有口氣在,定不饒妳!”
  忽聽門外狗兒長嚎,其聲悲淒,張俊明聞之色變,隔了壹會有人來報:“死了壹只小狗!”
  簡天助臉色陰森森,壹雙眼狠狠盯著張俊明,道:“這會兒,妳如何自圓其說?”
  張俊明茫然看他,不解道:“奇怪!太奇怪了!”
  張俊明十分困擾,回到西廂房,皺著眉頭思索,正想得出神,聽到有人喚:“頭兒……”
  擡頭壹看,是小傅,張俊明想起另壹樁心事,問:“小陶、小馬呢?”
  “頭兒放心,他二人押往縣城,此刻正在路上。”
  張俊明點點頭,看小傅還不走,便問:“還有事?”
  “我看燕姑娘往西廂房行來,大約有事找頭兒。”
  張俊明眉頭舒開,喜道:“太好了,我正想找她。”
  果不其然,有人進來報道:“燕姑娘來了。”
  張俊明葛地站起,急急迎出,微笑道:“老爹上路了嗎?”
  燕燕飛神色壹點,點頭道;“老爹走了。”
  “妳來得正好,我正有事心煩。”
  燕燕飛疑惑註視他。
  “剛才有人在簡天助的食物中下毒。”
  燕燕飛壹驚,略壹沈吟,說:“連續有人想取簡天助性命,太不可思議了。”急追問道:“簡天助他怎麽了?”
  “這人十分警覺,壹個大男人竟然隨身帶了銀簪,剛才用飯前先以銀簪測試,發現有毒,怒氣大發,在牢裏亂罵壹通。”
  燕燕飛想了壹下說:“這人必然吃過暗虧,否則怎地心性如此多疑,帶了銀簪試毒。”
  “我也覺奇怪,這人似乎對我充滿敵意,聽他口氣,似乎我蓄意害他。”
  “究竟——”燕燕飛納悶道:“那食物是否真有毒?”
  “我囑人將食物餵狗,不壹會兒,狗兒便暴斃了。”
  燕燕飛神色壹凝說:“這事太離奇了。”隨又沈吟道:“簡天助以銀簪試毒,可見這人城府極深。”
  “我也這麽想……,城府極深的人,有的天性使然,有的曾吃暗虧,依我看,那簡天助是大大吃過暗虧的。”
  “妳今早難道未曾與簡天助細談嗎?”
  張俊明苦笑道:“我是與他細談過,只是談了等於沒談。我問他是否去過常樂寺?問他眼目為何受損?簡天助充滿敵意,不肯作答,更絕妙的,我告訴他,只要回答這兩個問題,便放了他,簡天助寧可被拘,也不肯答覆,只說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事,自己承擔。真教人悶煞!”
  兩人壹時無語,各自沈思,張俊明突然想起,問:“他妹子簡天紅呢?”
  “我不知如何安置她,天紅涉及失金案,在此不便立足,我已囑她回去老宅等簡天助。”
  張俊明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免生枝節。”
  “我與簡天紅約略談過壹件事,可能有助妳辦案。”
  張俊明精神壹振,急問:“妳們談了什麽?”
  “簡天助來到此地,無非要尋仇家,與仇家惡鬥。”
  “為什麽惡鬥?”
  “簡天助跟他妹子說過,說他本是個眼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受損,若不報仇,生有何歡?”
  張俊明眼睛瞪大,問:“他的仇家是誰?”
  “不知道,只是,他既尋到此,搶了金子後又不肯走,可見他的仇家在小鎮附近。”
  張俊明沈思壹下,突臉有喜色,興奮道:“簡天助若真去過常樂寺,恐怕與寶經脫不了幹系,而采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將來破案線索,只怕要從簡天助身上去尋。”
  燕燕飛忍不住疑惑:“有人闖入牢房救他,妳還說簡天助縱之何妨,怎地又將之拘留,莫非形勢所逼嗎?”
  “自然,是情勢所逼,蒙面漢想至簡天助於死地,我將他拘留,無非要保護他,怎知食物有毒,險些要了他的命。”

  燕燕飛略壹沈思,說:“這事十分怪異,兇手在食物下毒,事情不單純。妳說那簡天助在牢裏亂罵壹道,他究竟罵什麽?說不定能找出點線索,也未可知。”
  “我聽那簡天助說什麽‘妳們壹丘之貉’,這簡天助似有所指。”
  “妳可曾追問,所謂壹丘之貂,是與誰壹丘之貉?”
  張俊明吶吶道:“他敵意甚深,嘴裏嚷嚷:‘妳自己明白!’把我攪得壹頭霧水。”
  “下毒之事,捕頭可要追查?”
  “查是自然要查,但我以為這食物由白家莊供給,白家莊就有嫌疑,此刻寄人籬下,若要追查,似乎太傷感情,我吩咐屬下,白家莊若不追問,便不聲張,我們私下暗查,不驚動白少爺。”
  燕燕飛沈思半晌,點頭道:“本來人命關天,該查才是,只是如今,壹波末平,壹波又起,采花大盜已夠棘手,春花又無訊息,這下又連番有人想殺簡天助,眼前與其大張旗鼓追查下毒案,不如從簡天助著手,說不定大有轉機。”
  “如何從簡天助著手?”
  “只要捕頭準許,我不聲不響做壹件事。”
  “什麽事?”
  燕燕飛左右瞄瞄,壓低聲說:“既然有人想殺簡天助,偏不讓他如願,我救簡天助出牢。”
  張俊明點頭:“太好了,這簡天助對姑娘沒有敵意,姑娘去救,他不會懷疑,這事有勞姑娘!”
  燕燕飛微笑凝望對方,說:“有另件事要妳費點腦筋。”
  張俊明愕然,燕燕飛突出其不意,抓他手,張俊明心底壹陣激蕩,只是激蕩未去,發覺她正將壹堅硬東西塞他手中。
  張俊明低頭壹看,是支碧玉簪,不禁問:“這是——”
  燕燕飛輕輕道:“這件事暫勿聲張,這是春花的,今日天朦朦亮,我在奇園入口找到的。”
  張俊明愕住了。
  忽又見她近身,發香入鼻,沁人心脾,張俊明神思正恍惚,聽得她輕言細語道:“我本想勸妳將人馬撤出白家莊,不再寄人籬下,只是這白家莊十分奇怪,要想有所得,妳們不妨繼續寄人籬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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