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八章 似有些遺憾

　　“是人？”
　　這麽輕輕的壹句話說了出來，小小村落裏，眾人皆是臉色大變。
　　尤其是那些手持剝鹿刀的雄壯男子，更是握刀的手都暴出了青筋，眼神隱隱有血光浮動。
　　小孩子都躲在了老頭子身後，河邊洗衣服的胖大女人，則搬起了幾塊石頭。
　　方原靜靜的站著，將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壹絲法力提了起來……
　　“那……客人可是行商之人？”
　　但也就在這時候，那個老頭子，忽然上前了幾步，向著方原作了壹個揖，陪著笑臉，道：“我老頭子年青的時候，也曾經和壹位雷州過來行商的人族朋友打過交道，他很豪爽，還請我喝酒，不過從那風涼城壹別之後，我們老哥倆也有好幾十年沒見過啦，很是想他！”
　　隨著這話說了出來，場間的氣氛稍緩。
　　那幾個握刀的男子眼神都有些狐疑，向老頭子看了過來。
　　方原也有些意外，對於老頭子的猜測，他是知道的，知道妖域兇險，但卻有壹種人經常過來，那便是穿插於世間各地的商號，這些人只為逐利，北至雪原，南至大海，西至魔邊，哪裏有利，便往哪裏去，便是妖域這等兇險之地，因有著許多價值高昂的晶石神礦，他們也便經常過來，只不過，這也只限於和平時期，如今這段時間，應該都已經撤走了。
　　既然老頭子猜了，方原便道：“不錯，我之前閉關養傷，出來之時，商號的人都走了！”
　　“唉，世道不穩啊……”
　　老頭子聽了，也是松了口氣，嘆了壹聲，道：“那客人裏面坐，歇歇腳吧！”
　　說著向那幾個握刀的男子訓道：“還在楞著，快快煮肉，來者都是客，怎能怠慢？”
　　那幾個握刀的男子都楞了楞，便緩緩的蹲了下去，繼續剝皮煮肉，其中壹個，還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方原笑了笑，而在河邊的胖女人們，則悄悄丟掉了石頭，繼續蹲了下去洗衣服，只是說話的聲音低了許多，不時悄悄看上方原壹眼，然後低低的說著話，還有些笑聲。
　　方原在老頭子的引領下，來到了磨盤旁邊的壹塊青石之上坐著，那群剛才躲到了磨盤後面的小毛球這時候也膽子大了起來，都轉著圓不溜的眼睛看著方原，壹副好奇模樣。
　　“呵呵，客人稍坐，老頭子先教這群小崽子們念完了這段書！”
　　老頭子給方原用黑色瓷陶盆倒了壹盞野山茶，然後拿起了書卷，笑呵呵地說道。
　　“妳們也看道元真解？”
　　方原看到了那書卷上的字，便點了點頭，輕聲問道。
　　世間若說流傳最廣泛的書，自然便是道元真解了，不知拓印了多少，不過方原倒是沒想到，在這妖域的偏僻村落裏，居然也會有，雖然不是原本，但也算是十分稀奇了。
　　“呵呵，這書上的深奧道理，我老頭子都不懂，更何況這些小的？”
　　老頭子笑了笑，指著那幾個小毛球道：“不過是教這些小的認上幾個字罷了！”
　　方原點了點頭，道：“妳剛才詮釋的經義，道理上有些不同！”
　　老頭子微微壹怔：“啥？”
　　方原笑了笑，道：“那壹句‘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僥’的意思，本該是無欲方可洞明幽微，身處其中，悟其規則變化，而非妳說的以心代目，有無之論！”
　　老頭子聽得瞠目結舌，咂摸了半晌，才苦笑著壹揖到底，道：“遇著真有學問的啦……”
　　壹邊說著，壹邊有些猶豫的看了壹眼身邊的小毛球們，道：“要不您……”
　　看著那壹張張又醜又單純的小臉，方原點了點頭，便接過了老頭子手裏的書卷，隨便翻開了壹頁，慢慢的講來，若論起對這部《道元真解》的領悟，這世上怕也沒有幾人比他更透徹，再加上他本就學識淵博，給這些小東西講，實在綽綽有余，直把小毛球都聽得入了神。
　　就連那老頭子，這時候也支棱起了耳朵，似乎壹個字也不願錯過。
　　見到了這壹幕，那幾個正在剝鹿煮肉的漢子，眼睛裏也漸生敬意，手上動作都輕了許多，像是怕打擾到了他們，而那幾個胖女人，洗完了衣服回來，便也非常識趣的在不遠處的柳樹下，將壹塊平滑的大青石用水洗了幾遍，鋪好了杯盞陶盆，又猶豫著搬了壇子酒出來。
　　“今便給妳們講這麽多吧，書中道理，不可壹蹙而就，須得好好品味才是！”
　　直講到月上柳梢，方原才停了下來，他已經看到有小毛球被旁邊的香味吸引的走神了。
　　“謝謝先生！”
　　老頭子感慨不已，急忙用腳踢著幾個小毛球，站成了壹排向方原行禮。
　　“去吃飯吧！”
　　方原摸了摸壹個小毛球的腦袋，點了點頭。
　　“先生，還請上坐！”
　　老頭子恭敬的將方原請到了柳樹下，坐在了最尊貴的上首，旁邊便有壹個長著壹張馬臉的女子，悄悄的將壹陶盆最肥的肉放在了方原的面前，壹個剛才剝鹿的男子，懷裏抱著壹壇子酒，想倒又不知道怎麽說，最終還是老頭子奪了過來，給方原倒了滿滿壹大碗。
　　方原看了看他們，便把壹碗酒慢慢的飲了。
　　然後那壹陶盆的肉，也撿起來吃了幾塊，然後便端了茶盞慢慢的飲。
　　酒太烈，肉太糙，上面還掛著血絲，倒是這野茶，還有些趣味。
　　這壹個小小樹落，也不過數十個人，聚集在了壹起，狼吞虎咽的吃光了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方原在的緣故，倒是安靜的異常，只是悶著頭吃，壹個說話的也沒有，就算是最好客的老族長，也只是時不時給方原斟茶倒酒，然後笑呵呵的說壹句“客人慢用”之類的話。
　　吃罷了飯時，老頭子便道：“山間兇險，客人今日便委曲留在這裏吧？”
　　方原看了他壹眼，點頭答應。
　　老頭子便急忙攆了胖婦人去收拾房間，將村落最中間，壹個最大最體面的房子收拾了出來給方原，仿佛是看出了方原愛喝野茶，又澆了滿滿壹大壺，專門給他放在了房間裏。
　　方原也不客氣，便點頭謝過了他們，住了進去。
　　夜色愈深，周圍極其的安靜，方原便在榻上盤膝而坐，月光自窗外灑了進來。
　　白貓在酣睡，呼呼嚕嚕，極有韻律。
　　方原則在靜靜的等著，壹半的臉在黑暗裏，沈默的像尊石像。
　　“吱呀……”
　　臨近半夜子時之時，正是天地之間最安靜的時候，旁邊的房間，悄悄的被打開了，仿佛是擔心方原聽見，開門的聲音壓得極低，但在這麽寂靜的夜裏，仍然十分明顯。
　　方原不動，只是靜靜等著。
　　緊接著，便有許多門都悄悄打開了，周圍響起了悉悉碎碎的聲音。
　　“終於可以飽餐壹頓了嗎？”
　　有小毛球，壓抑不住心間的激動，悄然的叫了壹聲，但很快便被捂住了嘴巴。
　　“輕壹點！”
　　有人囑咐。
　　然後便有鬼鬼崇崇的腳步聲響起，很是小心翼翼。
　　這小小的安靜村落裏，四面八方，都開始浮動起了濃重的妖氣……
　　方原嘆了口氣，壹縷青氣，浮現在了他的身周，化作了壹柄若隱若現的劍光。
　　他看向了自己的房間門口，等著那些人破門而入的壹刻！
　　……
　　良久良久，木門都沒有動靜。
　　而在方原的房間周圍，那些悉悉碎碎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了。
　　村落周圍，倒是有更濃重的妖氣升騰了起來。
　　方原微微皺眉，覺得有些怪異，便輕輕睜開了眼睛，向外看了過去。
　　以他的修為，這壹眼開眼睛，整個村落裏的壹絲壹毫，便都盡收於眼底，沒有半分遺漏，然後他就看到，在村落中間，磨盤附近，包括了那個老頭子和壹群小毛球在內，都圍作了壹團，身上有妖氣湧現，他們則都伸長了脖子，向著明月的方向，緩緩的吐納著……
　　這時候，他們神色都顯得有些猙獰，甚至貪婪。
　　眼睛呈血色，身上也浮現了道道蚯蚓也似的青筋，大多數人都已半獸化，身邊妖氣浮騰，呈現出了壹種妖異的血色，包括了小毛球在內，正面對著夜裏那壹輪月，場景詭異。
　　可這壹幕，給方原更多的感覺，卻是愕然。
　　他的臉色出現了微微的變化，良久之後，才低低嘆了口氣。
　　那壹道劍光，悄然收了起來。
　　“自己原來想錯了麽？”
　　這些妖怪夜半出門，不是為了磨刀豁豁，只是為了在夜色最深時吞吐月華而已。
　　今夜是十五月圓，月華之氣最濃重之時，他來妖域之前，看過的典籍裏面有記載，妖類可以吞吐月華之氣來修煉，對於這樣偏遠的小村落裏，沒有靈石，也沒有多少靈氣，那些大妖們所用的神礦靈，更不是這個小村落裏的人可以享受得起的，所以，他們壹直很饑餓。
　　就等著月圓之時，多吐納幾口月華，來讓自己“飽餐”壹頓了。
　　而他們如此小心翼翼，是怕影響到自己休息？
　　這種錯愕的感覺，使得方原心情有些略略的復雜。
　　既有些許的失落，也有壹絲不好形容的欣慰之意，終究卻只是壹聲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