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假和尚

　　壹路匆匆，翻山越嶺，方寶身材略瘦，雖然不是那種孔武有力的體型，但就像是川馬壹樣，耐力向來是極好的，中途幾乎沒有休息，只是在夜深後找了壹個洞穴歇息了壹晚，走到第二天的下午，便見到了崔天佑建在半山腰上的小木屋。
　　當到他到小木屋，卻見穿著黑灰色薄綿衣，滿臉皺紋的小婆婆正在陽光下納鞋，知道崔天佑壹定打獵去了，而在小婆婆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那天所見的哀傷，取而代之的卻是壹種深深的寂寞，這也難怪，崔天佑有時候打獵要出去三五天，過去有大婆婆陪著她說話做事，還能夠消磨時間，現在大婆婆沒了，只剩下她壹人，在這山野之中，實在好生的無聊落寞。
　　聽到了腳步聲，小婆婆便擡起頭來，看見了風塵仆仆，上身裹著白蟒鱗，下身圍著芭蕉裙，然後光著腳叉的方寶，頓時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道：“啊，寶娃，妳還活著，天佑見到妳遲遲不回來，到地獄門去找妳，結果只撿回了壹枝鳥銃和壹把月牙刀，說是在壹個山崖上發現了豺群的痕跡，估計妳出了事，想不到妳回來了，真是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說到這裏，她雙掌合什，向著天空很虔誠的拜了三拜，然後趕緊把方寶領進了屋，找來了崔天佑的衣褲鞋襪，讓他去屋後的水缸處沖壹個身子，換上衣服，而自己則去給他熱飯。
　　沒多久，方寶就沖了身子，換了崔天佑的衣褲，穿了他的鞋襪出來了，當真是神清氣爽，見到桌上已經放著壹大碗白飯，還有壹碗香噴噴的臘肉及壹碟泡蘿蔔，也不說話，壹屁股就坐在了桌旁，然後狼吞虎咽起來，雖然他身上還背著壹條沒有吃完的烤魚，可是好長壹段時間沒有吃鹽，嘴裏實在淡出個鳥來，這普通農家的臘肉與泡蘿蔔對他來說實在是至高無上的美味佳肴。
　　連飯帶菜，絲毫不剩的吞進肚子，看見小婆婆在旁邊看著，他打了個飽嗝，想起壹事，連忙道：“小婆婆，現在是幾月幾號了，從我出發到現在有多久？”
　　小婆婆顯然計算過這日子，立刻道：“妳是臘月十七從這裏走的，現在已經是二月三號了，有整整兩個半月，我和天佑都以為妳沒命了，天佑還好生的後悔告訴了妳地獄門的位置，現在妳沒事回來了，他壹定高興得很。”
　　方寶便道：“老崔到什麽地方打獵去了？”
　　小婆婆道：“他不是打獵，是去白羊村賣獵物，應該要回來了，對了，寶娃，這麽長的時間，妳到什麽地方去了，癩皮呢？”
　　方寶聽她問起癩皮，心頭壹陣黯然，知道它相當於這個家的壹分子，不想讓才經歷過失去姐妹之痛的小婆婆獨自傷心，便道：“小婆婆，還是等老崔回來我給他說吧。”
　　小婆婆點了點頭，又給他端來了壹盤春節沒有吃完的糖果，就到廚房忙活去了，剛才方寶吃了她給崔天佑準備的晚飯，現在自然要重煮。
　　到了傍晚時分，崔天佑回來，見到安然無恙的方寶，當然也是又驚又喜，問起他這段時間的經歷，方寶照實說了，不過提到山洞後面的那個風景如畫，四季如春的山坳時便壹語帶過，那將是壹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除了崔牡丹之外，誰也不會告訴的。
　　不過，當說到癩皮慘死，方寶又哭了起來，倒是崔天佑撫著他的頭嘆了壹口氣道：“寶娃，妳能活著就好，否則我真是會後悔告訴妳那個地方，地獄門原來是壹窩黑螞蟻在作怪，也算是解開了我心中的壹個疑團，真是要謝謝妳了，好好的在我這裏睡壹晚，明天壹早就回去吧，妳這麽久不回家，父母和婆婆會掛念的。”
　　他這麽壹說，方寶頓時想起了方澤遠的病，便壹搖頭道：“不，我這就回去。”
　　崔天佑點了點頭道：“也好，妳早壹點兒回去，親人就少壹點兒擔心。”
　　於是，方寶就起了身，去背上了銀葉草，拿起了白蟒鱗，點燃了壹個火把，然後告辭出屋了。
　　剛走了十幾步，小婆婆卻追了上來，把那盤糖果全裝在了他的衣褲兜裏，這才回屋。
　　……
　　走了壹個多小時山路，過了天王峰，便回到皇妃村，但是，方寶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了壹個大圈子，到了村的東頭，那裏有壹個佛廟，廟裏的方丈叫做智空，他不想讓方澤遠知道銀葉草是自己千辛萬苦才摘來的，因此要交給這個人帶回家。
　　自從當上村裏聞名遐邇的“二流子”之後，方寶絕大多數的朋友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兩個半朋友，壹個朋友自然是老崔，另外就是崔牡丹，不過崔牡丹見到他雖然不像別的女人那樣流露出厭惡之色，但並沒有和他交談，只是方寶壹廂情願把她當做朋友，所以只算半個。
　　還有壹個，便是這智空。
　　智空是三十幾年前到皇妃村來的，據老人們講，那時候的他還是壹個瘦瘦高高，戴著眼鏡的年輕小夥子，但身子到處是傷，翻山越嶺到皇妃村的時候也餓得奄奄壹息了，是崔正直的父親當時的村長崔國安收留了他，壹問才知，他竟然是北京清華大校最年輕的外語老師，精通英、俄、日三國語言，還被外派到過這幾個國家當了壹段時間翻譯，結果被壹幫天不怕地不怕，對外國特務充滿了警惕的紅衛兵小將從人民教師的隊伍裏揪了出來，隔三岔五的批鬥，用肉體的折磨洗滌了充滿了資本主義氣息的靈魂，他實在受不了，便悄悄逃了出來，由於害怕，只敢往偏僻的深山老林裏跑，所以才到了這裏。
　　崔國安可憐他的遭遇，而且恰巧村子佛廟裏的老和尚到西天取經去了，在征詢了他的意見之後，便讓他削法為僧，當了佛廟的方丈，壹直到現在。
　　說智空是方丈，實際上高擡了他，因為佛廟裏就他壹個人，什麽知客、掃地僧的活兒都是他的。與智空交上朋友，還是在方寶十歲的時候。
　　皇妃村裏的人特別信佛，所以在每年的佛誕日，都會有隆重的敬拜儀式，而每壹次智空就會出來宣揚佛法，在他沒來之前，佛廟裏的和尚連念經都哼不像，不過後來智空在廟裏找到幾本古代的佛書後，就自告奮勇的做了這件事，他運用了自己的知識，把晦澀的佛理用簡單的語言講出來，皇妃村裏的人雖然還是似懂非懂，但對他肅然起敬，有時候村裏的矛盾實在解決不了，也會請他用菩薩的意思公斷。
　　那壹天，智空給村民們講了佛法裏的無我之境，然後又描繪什麽是西天的極樂世界，說那裏有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七寶池、八功德水、四色蓮華、七寶樓閣、黃金為地都是七寶做成，世間所想，萬種美妙，應有盡有。
　　正講得起勁，壹個人忽然站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聲道：“妳騙人，妳剛才說做人要什麽都不想，還說錢財和大糞壹樣，可是現在又說西天到處都是黃金珠寶，那不是騙人上西天嗎。”
　　說得如此有技術含量的，就是當時還只有十歲的方寶，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他被大人們攆出了佛廟，然而智空卻記住了他，經常讓他到廟裏去，拿好吃糖果的給他，後來見他沒能上初中，就讓他學壹些“嘰裏咕嚕”極拗口的話，而且經常摸著頭說他有靈氣，不應該只呆在這個方寸之地。
　　發現智空是個假和尚，是在方寶十三歲的那壹年，有壹天晚上他調皮爬進墻想駭壹駭智空，看和尚怕不怕鬼，結果在廚房裏看到了智空，那時的他，正拿著壹大塊狗腿呲牙咧嘴的咬著，完全沒有了平常的寶象莊嚴。
　　而看見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方寶，智空也楞住了，不過他立刻宣揚起佛法來，說最初的佛家並沒有吃素的規定，《梵剛經》裏就指出“葷乃蔬菜之臭者”說的是大蒜，大蔥等氣味辛辣的蔬菜。吃肉是沒有不對的，高僧濟癲和尚最喜歡的就是狗肉，他只是想追尋先僧遺風。
　　方寶聽得蛋疼，他只做了壹件事，那就是從鍋裏撈出了最大的壹塊狗肉，放進嘴裏猛嚼，但心裏對這個智空所有的尊敬都消失了，而且兩個人在壹起的時候，總是愛叫他假和尚，智空也無可奈何，幹脆破罐子破摔，拿錢讓他去村子裏買些肉，不過千萬要悄悄地帶進來，別讓人看見了。
　　方寶從小到大都沒有過零花錢，所以他只能把智空給自己的錢揣到包裏，去對崔家人偷雞摸狗，帶到佛廟與智空共享，然後和他壹道抹著油嘴，拿著鋤頭，把片片碎骨埋在佛爺前面的泥地下。
　　有這樣的交情，不做朋友，還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