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抓的太緊

　　春雨綿綿延延，直到傍晚時分還沒有停下。這種陰冷天氣，便連馬匹都困倦不止，更別說是人了。路上泥濘不堪，又正趕上這段官道年久失修破敗不堪，運銀的馬車不時陷入泥中，要靠著官兵推動才能前行，這種情形下，推進速度可想而知。
　　“奶奶的，”胡不歸吐了口口水，將雨披摔在壹邊，露出滿臉的大胡子：“這樣走下去，再走十天也到不了京城。誤了抗胡大業，咱們就是千古罪人。山東的這群狗官都是做什麽吃的，連個官道也不修壹修，破敗成這個樣子，野驢都不走的道，讓咱們官軍過？”
　　他手下的這些兵馬都是臨時調配的山東駐軍，壹個百戶抱拳道：“胡將軍您多年未回故鄉，自是不知這其中情形。咱們山東的稅銀，每年也有大幾十萬兩，可都被朝廷壹文不剩的提走了。趕上前兩年，還有白蓮教鬧內亂自立為王，百姓兩頭交稅銀，貧苦不堪。即便是想修這官道，上頭的大人們也湊不出銀子，實在是為難。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官道不好走，怨不了別人，只能怨朝廷上的大老爺們，他們根本就沒考慮過咱們山東的地方建設問題。”
　　論到朝廷的是非，胡不歸也沒轍了，只得哼了壹聲：“晦氣，真晦氣。還是跟著林將軍好，有他壹人在，誰吃虧都輪不到咱弟兄吃虧。若有朝壹日他執了朝綱，以他的聰明才智，弄些銀子建設地方，那是手到擒來。”
　　“胡大哥妳在發些什麽牢騷？”壹個清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胡不歸轉過身，卻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只見林大人也不知從哪裏尋來的壹把小小油紙傘，舉在頭上剛剛遮過個頭頂，扮出個假斯文模樣，在這萬軍之中顯得不倫不類，煞是可笑。
　　“在說這官道呢。”胡不歸咂了咂嘴，無奈道：“下雨天，到處是泥窪，馬車陷進泥裏起不來，今天這壹天時間，大軍才走了十幾裏地，這樣下去，還沒到京城，咱們人馬都耗死了。咦，林大人，妳在哪裏尋來的這小傘？與您的威武雄壯比起來，真的很另類呢！”
　　“沒辦法，老婆心疼我，非得給我弄把小傘。就他媽這麽個小玩意兒，又不遮雨，拿在手裏還是累贅，要不是老婆壹片心意，我早丟了。”林大人將凝兒千叮嚀萬囑咐相送的油紙傘折了起來，嘻嘻笑道。
　　“原來是洛小姐相送的，難怪將軍如此愛護。能有如花美眷相伴，將軍可是艷福不淺啊。”胡不歸臉上露出個男人都懂的笑容，兩個人壹陣放浪大笑。
　　林晚榮立定身，朝前望去。前面是壹座險峻的大山，高聳入雲，威武挺拔，氣勢甚是不凡。官道自山腰間綿延而過，便似是懸在山梁上壹樣。林晚榮眉頭壹皺，這麽壹座大山，藏上數千人都不成問題，這條路晚上可走不得。
　　天色已暮，風雨又大，前面的銀車推進非常困難，林晚榮沈思壹會兒，毅然道：“胡大哥，叫弟兄們紮營吧，今日不走了，咱們便在山下駐紮壹晚。”
　　“這麽早便紮營？”胡不歸不解道：“今日我們行進速度太慢，若不往前趕上壹程，怕是更要耽誤了行程。”
　　“那也沒辦法。”林晚榮沈聲道：“這風大雨大的，車馬行進困難。前面又是山地，地形險要，泥濘不堪，若是摸黑冒進，只怕危險更大。安全第壹，吩咐弟兄們停馬紮營，嚴密警戒。就在此地駐紮壹晚，明日壹早再走不遲。”
　　胡不歸往前望了壹眼，只見前面的官道綿延到山上，崎嶇拐彎，甚是難行，數萬大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到了山下。若是此時不紮營，今夜便只能歇在山上了，押運著三十五萬兩庫銀在山上過夜，怎麽都不踏實，還是宿在山下穩妥。當下點點頭，對林將軍的英明決定深表贊同。
　　“對了，胡大哥，斥候都派出去沒有？”見胡不歸把將令傳了下去，大軍停了下來，林晚榮又道。
　　“派出去了，十余個小隊，二百余號兄弟，都是機靈人，預計今天後半夜便能返回。”胡不歸答道。
　　林晚榮心裏稍微安定了點，正要轉身回去，就見遠處行來壹個人影，撐著壹把油傘，踮起小腳向此處行來。
　　“徐小姐，妳怎麽下車來了？”見徐芷晴長裙濕了大半，頭發上沾滿雨絲，林晚榮楞了壹下，趕忙開口問道。
　　望著遠處的山巒疊嶂，徐芷晴微蹙眉頭，輕輕開口：“前面山陡林密，今天不能前行了，要趕緊紮營才是正經。”
　　這倒是和林晚榮的觀點相同，聽胡不歸說林將軍已經下令紮營，徐芷晴點了點頭，壹手提起長裙，踏著雨水繼續往前行去。
　　胡不歸急忙攔在她身前：“徐小姐，前面已經紮營了，妳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我想到前面山上看看去。”徐芷晴腳步不停，淡淡言道：“這是往京城去的最後壹道坎了，若是賊人再無異動，那他們便沒有機會了，我不相信他們會如此輕易放手。”
　　徐芷晴神色倔強，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胡不歸為難的看了看林將軍。林晚榮苦笑壹聲，這丫頭個性剛強，易疏不易堵，當下點點頭，朝胡不歸道：“胡大哥，妳去安排弟兄們駐紮下來吧，註意加強守衛，崗哨延伸兩裏，流動哨換班巡邏，任何時候都不能大意。我陪徐小姐到前面看看去。”
　　徐小姐搖搖頭，小鼻子裏哼出壹聲：“要妳陪什麽，我自己能去得！”
　　妳這丫頭頂嘴上癮了？還造反了妳！林晚榮面色壹整，板著臉道：“我說去，那就得去！此行是我領軍，不管妳服不服氣，都得聽我的。若敢不聽軍令，我管妳是誰，壹樣砸板子打屁股！”
　　說到打屁股，他心裏忍不住壹蕩，想起那夜偷摸的美好感覺，眼神又忍不住偷偷的瞥了過去。
　　徐小姐似是想到了同壹件事，臉上發熱，惱怒的低下頭去，輕哼壹聲：“不要臉！”只是見他此時神態，與平日裏嘻嘻哈哈完全是兩種模樣，竟也頗有些威嚴，叫她再也不能頂嘴。
　　這春雨是越下越大，似乎沒有壹點停下來的跡象，沿著坡路往前行去，積水越來越多，越來越難行，前面的將士們已經停下了腳步，正在紮營。
　　走了幾步，聞見後面的腳步似乎離得遠了些散亂了些，林晚榮回頭望去，只見徐小姐長衫濕透，長長的秀發在風雨中飛舞，油紙傘刮破了好幾處根本遮擋不住風雨。徐芷晴銀牙緊咬，壹聲不吭的跟在他身後，深壹腳淺壹腳的踏著水窩前行。
　　自討苦吃的丫頭，林晚榮無奈搖頭，趕回去幾步，正要將手裏紙傘遞給她，徐小姐倔強搖頭：“我不要！妳自己留著用吧！”
　　雨點飄落她臉上，更映的她臉頰晶瑩剔透，壹塵不染，林晚榮嘆口氣道：“妳先回去吧，我去看過了回來向妳匯報！”
　　“妳能去，我為什麽不能去？”徐芷晴神色嚴整，壹絲不茍：“這是行軍打仗，不分男女，我們是平等的！”
　　“平等？平等個屁！”見這小妞倔的跟石頭似的，林大人也忍不住惱羞成怒，伸出手道：“把手給我。”
　　“妳要做什麽？”見他臉色比這天色還黑，徐小姐壹驚，急忙向後退了壹步，卻正踩在雨水中，繡花鞋濕了個通透。
　　“麻煩的丫頭！”林晚榮暗哼壹聲，不由分說拉過她小手，帶著她向前行去。
　　“妳做什麽！男女收受不親！”徐小姐又羞又惱，急急叫道，見林三不理不睬，拉著自己壹路前行，兩邊的兵士驚奇的望著自己二人，她羞紅上臉，聲音小了許多：“莫要叫別人看見了。妳，妳快些放開我。”
　　二人急行了壹陣，已沖上山路，林晚榮才丟開她小手，徐小姐酥胸急喘，臉上抹上濃濃的嫣紅，氣惱道：“妳這人怎地如此粗魯？”
　　粗魯？還有更粗魯的妳沒見過呢！林大人臉色壹黑，怒道：“徐小姐，好話歹話我都和妳說過了，妳可不要挑戰我的底線。要麽妳就閉嘴，老老實實跟著我，要麽妳就回去！”
　　徐小姐哼了壹聲沒有說話，林晚榮掃她壹眼，只見她衣衫濕透，嘴唇凍得發紫，卻執拗的壹聲也不吭出來。這樣的女子，還真是不多見那！他心中暗嘆，臉上做出惡相，狠狠道：“妳聽清楚沒有？”
　　徐芷晴咬咬牙，點了點頭，見他又向自己伸出手來，臉上微微壹紅，便任他執住了。方才走的快還沒有多少感覺，此時再握住他粗糙的大手，卻覺壹股熱力向自己身上傳來，將那寒冷驅散了許多。她手心壹陣微微的顫抖，不由自主的又握緊了些。
　　他二人立身於陡峭的山坡之上，前方除了隱隱約約的流動哨外再無他人。林晚榮四處打量著，遠方青松翠柏，雲霧重重，長長的官道盤旋山中，壹眼望不到邊。官道兩旁落滿樹葉松針，滑膩不堪，甚難行走。
　　“妳怎麽看這形勢？”被他握住了小手不放，徐小姐心裏有壹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臉上壹陣陣的發熱，假裝無所覺的開口問道。
　　“我剛才還在詛咒老天，現在看來，倒是老天爺幫了我們壹個大忙，這春雨落的可真是時候啊——咦，當心，徐小姐，妳抓緊我的手，可不要滑倒了。”林晚榮嘻嘻壹笑，在徐小姐手心裏輕輕劃了壹下，柔軟的感覺讓他心裏壹蕩，臉上壹本正經，指著遠處濃密的樹叢道：“這官道長有數十裏不止，又盤旋山腰，我們數萬人馬壹字排開，失去了密集優勢，那便是處處薄弱。”
　　“難道妳還擔心賊人從山上沖下來與妳廝殺不成？”徐小姐想要將小手抽回，只覺他手掌如虎鉗壹般抓的緊緊，自己絲毫動彈不得，唯有惱怒瞪他壹眼，偏過了頭去，心道，是他抓的太緊，與我無關。拿這個理由安慰了下自己，心裏頓時平和了許多。
　　“廝殺？除了傻子，誰會來劫官軍的道？”林晚榮搖搖頭，臉色忽然鄭重起來：“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若不是這壹場及時的春雨，此時，這漫山遍野怕已經是壹片火海了，縱有十萬大軍，也架不住這壹場火燒。只要他們在兩邊撒滿桐油，火借風勢，我就是三頭六臂，也無可奈何了。奶奶的，今晚回去要燒高香！”
　　徐小姐瞥他壹眼，顯然對他口吐臟話甚是不滿，哼了壹聲道：“總算妳還有些頭腦，沒犯這愚蠢的錯誤。我們行軍打仗，也有規矩的，雪不過橋，夜不過林，便是為了防止給敵人以可乘之機。若是貪功冒進，到頭來定會吃大虧。”
　　見林三老老實實聽自己訓話，也不知怎地，徐小姐心裏有壹種淡淡的驚喜，她領十萬雄兵抗擊胡人，也未曾有過這種成就感。仿佛教他壹人，勝過教百萬之兵。
　　我剛才教訓了她，這丫頭是找場子要把我教育回來了。見徐小姐衣衫盡濕，嘴唇凍得發紫，林晚榮想要與她鬥上幾句也張不了嘴，拉住她小手微微壹笑：“我們快回去吧。”
　　他幾時變得這般溫柔了？望著他眼裏閃過的憐愛之情，徐小姐心裏咚咚直跳，正要說話，就見林三的面色突然鄭重了起來。
　　遠遠空中，壹絲焰火騰空而起，在風雨中轉瞬雕謝，留下壹道長長的青煙。
　　“不好，出事了！！！”徐小姐驚叫壹聲，林晚榮的大喝早已傳遍全軍：“胡不歸，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