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與天齊？與夫齊？

　　徐芷晴芳心壹顫，不由自主的擡起頭來，只見肖青旋神色雍容，眼中射出無比堅定的神色，正望著林晚榮深情微笑。這位肖小姐也不知是個什麽出身，竟然有這般氣度，不言不語便將天下女子比了下去，徐芷晴輕嘆壹聲，拉住了她手。
　　林晚榮也不客氣，拖住青旋小手急急往外奔去，這短短的幾步桃花飛落，艷麗繽紛，落在兩個女子的頭上身上，仿佛她們變成了這桃園裏的花神，美艷十分。
　　“莫要看了。”見他不斷回頭張望，青旋羞澀壹笑，柔道：“看住前面的去路，莫叫徐姐姐摔了跤。”
　　“肖小姐說笑了。”徐小姐臉紅微許，見肖青旋眼神清澈，也不知怎地，心裏發虛，急急低下了頭去。
　　出得園來，紛飛的細雨落在三人發髻上，壹陣清涼的感覺。此處地處絕峰之上，寒氣襲人，擡眼遠眺，遠處山水朦朧，虛無縹緲，更襯托的此處人間仙境，世外桃源。
　　眺望遠處風景，徐芷晴看的出了神，良久才嘆道：“我在京城中過了這許多光陰，卻不知道此處竟有如此美妙的仙山勝地。若是換了我，在這桃花源中，就算住上壹輩子也無妨。”
　　“仙山倒是仙山，”林晚榮笑道：“不過卻缺了許多人間溫暖。叫我說，還是住在城中好，酒樓茶肆，艷舞小曲，魚龍八卦，三教九流，應有盡有，叫妳哭，叫妳笑，那才是我們這些凡人的人間天堂。”
　　庸俗之極，徐小姐白他壹眼，好好的壹番興致，叫他壹句話給敗壞了。肖青旋輕聲嘆道：“出世與入世，本就是壹門大大的學問，有人喜歡凡俗，有人喜歡仙山，唯取道不同而已，終究是要殊途同歸的。”
　　“還是我老婆聰明，壹句話就能點穿人生百態。”林晚榮嘻嘻壹笑，往山下看了壹眼，只見遠遠的山腳下，散落著星星點點白色的帳篷，不用說，自然是杜修元帶來的人馬了。有大軍壓陣，林晚榮勁頭更足，拉住肖小姐道：“下山，下山，快快下山，青旋，我來抱妳！”
　　肖青旋臉如敷粉，小拳打他壹下，悄聲道：“勿要胡鬧，叫徐姐姐看笑話。”
　　“哪是胡鬧！”林晚榮正色道：“妳現在是孕婦，此處山高路滑，若是壹不小心扭傷了腰肢，那可就壞事了。不行，不行，壹定要抱。”
　　肖青旋武功高強，哪裏還需要他來攙扶，聽他說的冠冕堂皇，心裏好笑又感動。倒是徐芷晴熟知醫理，白了他壹眼道：“肖小姐五個月的身子，正是穩定期，多行幾步路，益於胎兒。若教妳抱上，壹不小心摔著，那才是壞事。說妳想占便宜便罷了，哪還找這麽多理由。”
　　肖小姐粉臉壹熱，緊緊拉了拉他手，眼中滿是溫柔，林晚榮老臉何等之厚，被徐小姐揭穿也不以為意，打了個哈哈道：“是嗎？徐小姐倒是熟悉的很，以後可以做個婦產科大夫。”
　　三人說話間腳步加快，林晚榮行在最前，轉眼便到了李香君帶二人上山來的岔路。見壹路無人阻攔，林晚榮心思放下不少，拉住肖青旋正要拐過轉角，肖小姐忽然停住腳步，細聽半晌，神色壹黯，淡淡道：“該來的，終還是來了。”
　　“什麽來了？”林晚榮奇道。
　　肖青旋微微壹笑，拉住林晚榮的手，隨他走過轉角。徐芷晴跟在二人身後，往前掃了壹眼，頓時呆住了。只見前面岔路的空地處，早已齊聚了數百人之多，當先坐著的是數十位年過半百的儒生，看神態模樣，都是胸有溝壑的飽學之士。眾位學士身後，便都是些年輕的書生小姐，目光落在三人身上，羨慕、嫉妒、冷漠，各種神情兼而有之。瞧這隊形陣仗，早已在此處等待多時了。
　　“肖小姐，這是——”徐芷晴猶豫了壹下道。
　　肖青旋搖頭苦笑，嘆道：“這些都是我聖坊的精英。坐在前面的，乃是聖坊的教習們，皆是文宗的大儒，聲名冠天下，比令尊也差不了幾分，姐姐應該聽過他們的名頭。武英殿大學士、養齋居士嚴訥，升安居士楊慎，滇中沈石田，玄真道士宋景濂，滄溟先生李攀龍，中溪居士李元陽——”
　　徐芷晴聽得大駭，這些名頭何止她聽過，放在當世的任何壹個讀書人，也不可能不知道，這幾人皆是當世大儒，論起聲名，不弱徐渭多少，更有幾人還是徐渭的前輩。這些人竟然是“玉德仙坊”的教習，難怪“玉德仙坊”能夠有如此的聲名。他們齊聚於此，林三能撐得住嗎？
　　“怎麽了？這幾個人很有名嗎？”林晚榮笑著道：“什麽羊腎元陽的，我壹個也不認識。”
　　連這幾人都沒聽過，難道他的學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徐芷晴無奈白他壹眼，輕聲道：“這些都是與我爹爹齊名的學士，任何壹個都是難以見到，沒想到今日竟是壹下遇到這麽多，妳可不能掉以輕心。”
　　我輕心個屁，老子大炮在山下駕著，誰攔我轟誰。他哼了壹聲，拍拍青旋的小手，打了個哈哈，大聲道：“哇，好多人啊，大家是在此開大會麽？”
　　當前壹人須發皆白，壹身灰袍子，撫著長須，望著他威嚴壹喝道：“汝是何人？為何擅闖我聖坊山門？”
　　“妳又是何人？為何擅自向我問話？”林晚榮眉毛壹揚，大聲笑道。
　　這樣回話的，遇到還是頭壹次，那老頭子壹楞，傲然道：“吾乃前朝文華殿大學士、滇中沈石田。妳又是何人？”
　　徐芷晴見林三真的不識此人，急忙拉拉他袖子，急聲道：“這位沈先生，是先皇在世時的老臣，比我爹爹還要高上壹輩。”
　　前朝老臣？那不就是退了休的？林晚榮笑道：“吾乃金陵府蕭家大院家丁第壹號、快感炮神林三是也。”
　　沈石田搖了搖頭，眼前這快感炮神嬉皮笑臉、心浮氣躁，實在有辱斯文。他哼了壹聲：“好個油嘴滑舌的小東西，竟敢在我面前耍弄嘴皮子。今日妳交代的好便罷，交代不好，我便稟明院主，治妳擅闖聖坊之罪。”
　　林晚榮哈哈大笑道：“擅闖聖坊？好大的罪名那！便憑妳所謂的聖坊，也敢私立刑罰，治我罪名，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莫非走到了異國他鄉不成？”
　　沈石田傲然道：“非是我等自立刑罰，乃是聖祖皇帝曾賜我聖坊‘與天齊’之名，妳擅闖聖坊就是擾天，我治妳罪名有何不可？”
　　徐芷晴聽得黯然搖頭，姜果然是老的辣，搬出聖祖皇帝的訓示，治妳“擾天”罪名，即便是當今皇帝親來，也不敢說個不字。她心裏有些擔心，急忙擡起頭來，正要說話，肖青旋緩緩搖頭，柔聲道：“徐姐姐，相信夫君，這世界上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
　　“好壹個‘與天齊’，”林晚榮冷冷壹笑：“這位沈老爺子，不才請問壹句，我大華的天是誰？”
　　沈石田抱拳道：“大華之天，當然是當今陛下，萬乘之尊，號稱天子。”
　　“好極，好極！”林晚榮拍掌壹笑：“妳治我擾天之罪，便是以聖坊為天，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沈石田道：“我聖坊‘與天齊’，妳擅闖聖坊，自然是擾天了。”
　　林晚榮猛地臉色壹變，大聲道：“好妳個沈石田，竟然意圖造反？！來啊，將他拿下了。”
　　沈石田面色急變，臉色蒼白，指著林晚榮道：“妳，妳信口雌黃！我待皇上之忠心，天地可鑒！”
　　“好壹個‘天地可鑒’，不知道沈老爺子妳說的天，是指哪壹個天呢？”林晚榮嘴角含笑，不溫不火道。
　　“這——”沈石田囁嚅壹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思索半天強硬道：“二者都有，兩者都為天。”
　　林晚榮放聲大笑，聲音穿金碎石，忽地猛然停住，單手壹指大喝道：“好妳個沈石田，虧妳飽讀聖賢之書，竟然自詡聖坊為天。正所謂‘國無二主，民無兩天’，妳以聖坊為天，置我大華皇帝，置我大華子民於何地？妳這不臣之心，當真是昭然若揭啊。”
　　沈石田臉色大變，他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個賊眉鼠眼的黃毛小兒竟然口如巧簧，把壹個謀反的大帽子穩穩當當的扣下來。只恨自己壹時大意，竟然讓他拿住了把柄。
　　“妳看，這是什麽——”林晚榮猛然摸出懷裏的禦賜金牌，微微冷笑著。沈石田是前朝老臣，自然認得這玩意兒，心裏壹個激靈，堪堪退了兩步，指著他道：“是，是皇上派妳來的？”
　　這老家夥見了禦賜金牌竟然不下跪，林晚榮心中惱怒，冷冷壹哼：“難道還是妳請我來的不成？皇上說了，這山上有些人，竟然借聖祖皇帝余蔭，不知好惡，自詡自大，視天下子民如無物，特囑我來懲戒壹番。沈老先生，妳既是如此的忠心愛戴妳這聖坊之天，說不得，只有從妳開刀了。”
　　皇家忌諱，本來沈石田這種數朝老臣不是不知道，只是大華歷代皇帝隱忍不發，才讓聖坊成了氣候，沈石田也未以為意，沒想到今天卻陰溝裏翻了船。不管這位欽差是真是假，只憑他敢說這壹番話，就絕不是什麽簡單人物，或許真是皇帝派來的也未嘗可知。
　　沈石田越想越害怕，面色蒼白，癱軟的坐在椅上，大口的喘著粗氣。旁邊壹人搖頭壹哼，站起身來，大聲道：“就算妳是欽差又如何？我聖坊有聖祖皇帝親筆題詞的‘與天齊’，見者無不敬仰叩拜，天子親來也要叩首。”
　　“這位仁兄貴姓啊？”林晚榮笑嘻嘻問道。站起來這人，年紀比沈石田小上幾歲，卻也是年過半百了。
　　那人哼道：“無知小輩，吾號滄溟！”
　　徐芷晴忙道：“這位是滄溟先生李攀龍，字畫造詣不弱於我爹爹，連皇上也要千金求其壹畫，眾生中威望極高。”
　　“哦，”林晚榮長長感慨了壹聲，抱拳道：“原來是李兄啊，怎麽，李兄不去賣字畫，躲到這聖坊裏教書來了？”
　　李攀龍惱怒道：“誰與妳稱兄道弟？‘與天齊’三字，乃是聖祖皇帝親題，當朝天子也要恭恭敬敬謁見，誰也否認不得。葉兄敬天，敬的是皇上這重天，更是聖祖皇帝這重天，說妳擾天就是擾天，有何過錯？”
　　媽的，這家夥果然不愧是搞書畫的，竟然搞出了個兩重天來，老子只做過冰火，其他的兩重天沒興趣領教。林晚榮拉住徐芷晴悄聲問道：“都說太祖皇帝題了那三個字，妳見過沒有？”
　　徐芷晴壹楞，搖搖頭道：“大華立朝幾百年了，聖祖皇帝的題字，我哪裏看的見？別說是我，就連我爹爹也沒見著過。”
　　“青旋，妳見過沒有？”林晚榮小聲道。
　　肖青旋搖搖頭：“聖先祖題字，我也只是聽說，從未見過。”
　　“這樣說來，就是大家都沒看到過那三個字了？”林晚榮得意壹笑：“不會是弄的假的吧？這年頭，假的比真的多！”
　　徐芷晴白他壹眼：“若是假的，皇上能不嚴查？只是太祖皇帝題字過去多年，大家都不知道存放在哪裏而已。”
　　“管他真的假的，只要他們拿不出來，那就是假的。”林晚榮眉開眼笑，站起身來，指著李攀龍道：“李兄，妳說聖祖皇帝親題‘與天齊’三字，可有此事？”
　　李攀龍大笑道：“此等佳話，流傳百年，婦孺皆知，唯獨妳卻連此事都不知，此等人物也敢來擾我聖坊山門，可笑可笑，荒唐荒唐。”
　　“哇哈哈哈——”林晚榮仰天大笑，先從氣勢上壓倒李攀龍，旋即停住笑聲，不慌不忙道：“不是沒聽過，是沒見過。馬王爺有三只眼，妳信不信？嘿嘿，坊間傳說而已，相信則有，不信則無。小弟我壹向治學嚴謹，勤學好問，沒有親眼見過的東西，是不會輕易相信的。既然妳說有聖祖皇帝的題字，那便拿出來讓我們這些後生晚輩瞻仰壹下吧，也好解解我們慕孺之情。”
　　“這個——”李攀龍楞了壹楞，旋即臉色壹變，哼道：“聖祖禦賜之物，哪是妳這後生晚輩想見就見的，我說有，就是有！”
　　見這姓李的壹副色厲內荏的樣子，林晚榮心中篤定，哈哈笑道：“小弟治學嚴謹，既是妳拿不出來，那我就認為是沒有了。聖祖皇帝既然沒有賜‘與天齊’三字，那妳們便是欺君罔上了——”
　　“住口——”李攀龍怒道：“若是我拿出了這題字，便定妳壹個目無王法的罪名！”
　　目無王法？林晚榮微微壹笑，老子手上有禦賜金牌，妳就算拿出太祖皇帝的金印，也是他們祖孫兩個打架，與我何幹？他雙手壹攤，嘻嘻笑道：“目無王法？這個罪名很大，我好怕哦。”
　　李攀龍臉上揚起壹抹勝利的笑意，嘿嘿道：“林三，妳便只有這個本事麽？妳在金陵賽詩鬥聯的本事哪兒去了？我今日便讓妳見識壹番。”
　　林晚榮壹驚道：“妳認識我？”
　　李攀龍冷冷壹笑：“妳在金陵欺辱的梅硯秋，便是我再傳弟子。早聽說妳言辭犀利，今日本人特設此局，誘妳入套。太祖皇帝親筆禦題，懸掛在玉德仙坊院主密室之中，我已命人去請院主，太祖皇帝手跡將再現真身，看是妳治我，還是我治妳！”
　　“不——會吧！”林晚榮跳了壹步，臉上神色大吃壹驚：“妳們真的藏有這副題字？哇，都幾百年了，難道還沒有化為灰燼？李兄，李兄，借壹步說話，方才之事其實是壹場誤會，我是來找妳買字畫的，我出十文錢，買妳壹副畫，妳再贈送壹幅字吧——”
　　李攀龍長袖微拂，怒聲道：“今日之事，絕無善了，我要替硯秋壹雪前恥。”
　　肖青旋拉住林晚榮，柔聲道：“林郎，妳可有把握？”
　　“本來把握不大，若妳肯親我壹下，那就有十成了。”林晚榮嘻嘻笑道。
　　肖小姐粉臉暈紅，嗔道：“沒個正經，莫要教壞了我們孩兒。”
　　遠處飛速本來兩個童子，手裏捧著壹副畫軸，看那圈木和紙張顏色，年代頗為久遠了。
　　李攀龍面帶得色，對那畫軸恭敬壹叩首，便小心翼翼的將那畫軸打了開來。
　　這可是開國太祖的親筆題字，珍藏好幾百年的寶物，眾人秉住呼吸，目光齊聚在畫卷上。卷軸緩緩打開，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與天齊”映入眼簾，“玉德仙坊”中人頓時發出壹陣齊聲歡騰。
　　“慢來，慢來——”林晚榮走到李攀龍身邊，笑道：“剛才離得太遠，看不清楚，李兄，讓我好好欣賞欣賞吧。”
　　李攀龍傲然點頭，林晚榮壹手捉住畫卷，顛來覆去仔細欣賞，李攀龍等的焦急難耐，大聲道：“欣賞完沒有？妳還有何話說？”
　　林晚榮嘻嘻笑道：“欣賞完了，太祖真跡，果然非同反響，李兄妳學問大，妳念念，這三個是什麽字啊？”
　　李攀龍咬牙哼了壹聲，大聲道：“與——天——齊——”
　　“不會吧？”林晚榮倒退了幾步，大聲道：“李兄，妳這麽壹大把年紀了，怎麽連這幾個字都不認識？還是我來教妳吧，這三個字是——與——夫——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