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人間事了

　　北風卷地，枯草亂飛。
　　壹座破敗的關城外，兩支小規模的軍隊正在廝殺，戰鬥很快結束，勝利者牽走戰馬，拿走衣甲以及壹切可以帶走的戰利品，剩下的交給戰場外的狼群和天上的禿鷲。
　　這是陽山關，不過如今已經更名為陽關。
　　它早已不復曾經的雄壯，無數次戰火，兩千多年風雨的侵蝕，讓江穆都快認不出了。
　　江穆背著門板飛劍，立在戰場的邊緣，就像是在看壹副不斷遠去，但仍舊無比清晰的畫。
　　良久，他取出壹壇長安美酒，徐徐灑落下去，兩千年了，滄海桑田，人間幾變，他都快忘了徒弟們的模樣了。
　　連浮雲宗的道統都沒落了。
　　回首前塵往事，忽然發現，許多曾經堅持，以為大過天的事情，也就那麽回事兒。
　　美酒於塵土中飛揚，就像熱血在刀鋒下噴灑。
　　不是值與不值的問題，而是從未想過。
　　“兀那雜毛老道，好端端的美酒，為何倒掉，人死了又喝不到，為何不送於某？”
　　壹處野草叢中，壹個渾身上下血淋淋的漢子喊道，他是方才戰場上逃掉的壹個士兵，但因為受了傷，所以只能逃到這裏。
　　江穆轉過頭，看了他壹眼。
　　“善！”
　　說罷，就將還剩下半壇的長安美酒丟過去，那逃兵接著，壹陣牛飲，臉上，胸襟上，到處都染了酒液，但他喝完後，卻躺在草叢裏哈哈大笑起來。
　　“好個雜毛老道，某受妳壹頓酒，且來割了某的首級，去那陽關城裏換些錢財罷。”
　　江穆再看他壹眼，並不理會他這瘋言瘋語，飄然去了。
　　半日後，江穆的身影出現在壹個偏僻的小城外，這裏有壹座同樣破敗的土地廟，香火寥寥，而曾經這裏是叫做樊真君觀的。
　　神劍門掌門樊闐的神魂曾在這裏受凡人香火，但如今，此地陰差陽錯的，反倒成了壹個奇異的場所，也不知是誰在這裏布下了壹座隔絕陰陽的大陣，將僅存的陰世藏匿於此，想來應該是某個獄卒仙吧。
　　曾經江穆沒有這個能力，現在有這個能力了，就發現用不到他了。
　　在老廟祝那裏買了香，點燃後，順著青煙裊裊，他的壹丁點神意也隨之飄散入土地廟之下，在深約千丈的地下，是壹座巨大的地下城池，但俱被泥土掩埋，城池中擺滿了盛放骨灰的罐子，壹座大陣籠罩在這裏，是以仙靈之氣為驅使運轉的。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第三次末法降臨，這大陣至少可以再運轉上萬年。
　　但是等第三次末法降臨，再隨著古仙人第三諾時代到來，陰世將徹底不存。
　　江穆的神意在地下城外巡梭良久，最後將神意再細分壹萬份，再取其中壹份進入，便見這城中不再是之前模樣，而是有著寬闊的街道，密集的人家房屋，覆蓋方圓上千裏，兩千年以來，各朝各代的已死之亡靈聚集於此。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形成亡靈，也不是所有亡靈就能進入這陰世，此地居之，大不易。
　　江穆的神意飄過，最後落在城南的壹座占地千余畝的大宅院中，邁步其中，但見房屋堆房屋，如同鴿子籠。
　　直到進入了後院，才見寬敞些，也無人值守，等江穆到了壹處大房子，終於見到兩個熟人，章和，李英。
　　他們還在，只是蒼老得快要消散了，全靠著七百年前江穆留下的陰氣寶瓶裏的精純陰氣才得以維持。
　　不過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他們不知將這陰氣散了多少出去。
　　“師尊！”
　　他們兩個壹擡眼看到了江穆，卻也並不激動，只是微笑著，他們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
　　江穆看著他們，也只能笑著。
　　“師尊，弟子要走了啊，這人生猶如壹場夢。”李英輕聲道，不知是說給江穆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師尊，我想去看看浮雲山。”章和低聲道，“看看前山的玉石礦，後山的玄鐵礦，看看北山上的磨劍石，看看南山下的雲湖。”
　　“好！”
　　江穆點頭，將李英，章和的魂魄帶走，卻忽然又聽壹個驚喜的聲音。
　　“師尊，真的是師尊！”
　　來者是壹個陽神，很弱的陽神，依稀只能看見清秀的容顏。
　　江穆心中泛起少許波瀾，這是他的弟子魏月，也曾經是他在仙夢中的妻子，她壹直在神劍門修行，末法之後也沒有返回浮雲宗，而是修成了陽神。
　　好幾次都是沒有見到，不想在今日相見。
　　“妳還好吧。”
　　“師尊，弟子很好，在如今這末法時代，能茍活已經不錯了。如今神劍門中的陽神，也只剩下弟子與幾個徒弟，但天上洞天如今似乎有崩潰的跡象，弟子這才帶著徒弟想投奔兩位師兄，不曾想見到了師尊，妳們快來拜見師祖。”
　　“弟子等拜見師祖。”
　　三個更弱的陽神上前見禮，江穆微微點頭，“妳們也隨我來吧。”
　　說罷，卷起魏月及其弟子，下壹刻已經在浮雲山巔，桃花仙子在這裏早已安營紮寨，立下藥堂根基。
　　將李英，章和二人的魂魄放出，江穆以門板飛劍遮著陽光，看二人魂魄在浮雲山上哭哭笑笑，最終如飛煙般消散。
　　江穆於山巔站立良久，這才轉身，桃花仙子也來了，“看來妳是真的決意去越獄了，也罷，還有什麽爛攤子，壹並交給我吧。”
　　“多謝您體諒。”江穆道謝，這才將魏月幾人叫來，“還請祖奶奶代為照顧。”
　　“陽神麽？能堅持到今日，不容易，但這個簡單，如今虛妄大獄正在變弱，送她們上天，得個獄卒仙的身份，就可以重塑仙軀，雖然會很弱，連鐵如山千分之壹都不如，但至少也算湊合，即便到了第三次末法，也能獲得永生的機會，我這裏正缺幫手，行了，此事我來處理，妳自去忙。”
　　“別給我什麽仙靈之氣，我自己有儲備，窮家富路，就算妳小子手裏的仙靈之氣很多，也不要不當幹糧，都留著吧，我們在人間活得比妳逍遙，不會差的，倒是妳啊，這壹去，就真的回不來嘍！”
　　桃花仙子隨意說著，像是嘮家常，不耐煩的揮手趕走江穆，但等江穆離開，神情卻是惆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