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喬斯林

　　“妳是誰？”
　　伊戈爾看著李昂，卻給出了壹句令人極其意外的回答。
　　他縮在網子裏無法動彈，但似乎像是完全不認識李昂了壹般，看向李昂的眼神沒有絲毫情感波動。
　　“妳居然不記得我了……”
　　領主大人看出來了，伊戈爾這樣的表情，完全是面對陌生人才有的。
　　連殺死自己的仇敵都能忘的嗎？
　　這到底還算不算是伊戈爾本人？
　　李昂再次踢了伊戈爾壹腳，換來的是另壹句毫無感情波動的話：“妳會後悔的……”
　　伊戈爾這是變成傻子了嗎？
　　“他可能已經失去了大部分靈魂，他大概本來就是個死人。”
　　喬斯林在旁邊說了壹句。
　　伊戈爾確實是個死人。
　　喬斯林剛才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他和這些人理念不同，而且現在依舊保持著攤開雙手的動作，所以福瑟特和格朗隆沒有綁住他。
　　不過周圍仍然有幾名士兵不怎麽放心的用長矛指著他。
　　李昂轉過頭：“妳知道內情？這壹切是怎麽回事？”
　　“大人，既然您在抓捕異端，那我當然樂意告訴您壹切……但我需要得到您的庇護，如果您願意的話……”
　　喬斯林顯然看出來了，李昂才是這裏的頭兒，不過他大概以為李昂用網子抓伊戈爾是為了抓捕異端。
　　“以妳的身手……居然還要尋求庇護？為什麽？”
　　說話的是福瑟特，他已經讓幾個士兵捆上了伊戈爾。
　　“我不願與異端為伍，本來我打算趁著這次的任務離開黃昏騎士團。但剛才外面跑掉了兩個目擊者……我會被視為叛徒的，他們追殺叛徒壹向不遺余力。”
　　喬斯林嘆了口氣：“而且這並不是唯壹壹個追殺我的騎士團，我原本是從巴克利逃到這裏來的，但現在，潘德大陸對我而言也很危險了……”
　　他取下了他的黑色兜帽隨手扔到地上，露出了能清晰看到腮側藍色血管的白皮膚，鼻梁很高，眼窩深陷，這確實是巴克利貴族的典型特征。
　　“福瑟特，先把伊戈爾帶到內堡去。”
　　李昂朝喬斯林點了點頭：“我正好也需要人手，給妳壹份合適的工作是沒問題的，妳跟我來吧……”
　　在長河鎮內堡，喬斯林向領主大人講述了他的故事。
　　喬斯林最初曾是壹名巴克利騎士，壹個小貴族。
　　但很不幸，他在幾年前被剝奪了貴族身份，並且受到了追殺。
　　原因很簡單，他被黎明騎士團指認為異端……
　　但事實上，喬斯林當年沒有做過任何與異端有關的事情，他會被指認為異端的理由，僅僅只是因為他曾無意之中幫助過壹個菲卡維亞人。
　　當時那個菲卡維亞女人只是迷了路並且用光了食物和水，出於騎士的美德，喬斯林把這個異鄉人送去了港口。
　　但菲卡維亞人其實跟異端也沒什麽關系，那是壹個孤懸海外的被女性統治的小國，要說跟其他國家最大的不同，那就是這個國家是女權社會。
　　也就是說，在菲卡維亞，除了生孩子以外，女人做著男人的事，而男人做著女人的事。
　　但這只是這個國家歷史文化的不同，跟信仰其實沒有任何關系。
　　可是黎明騎士團認定菲卡維亞這種男人地位低下、動不動就會被閹割的國家，所有人都屬於異端。
　　而幫助異端的人自然也是異端，異端當然得被燒死……
　　反正只要和他們不壹樣的都說是異端，黎明傻子團壹向都這樣。
　　喬斯林當然不服氣，這種冤假錯案換誰都不服氣，他好歹是個貴族，於是他主動去尋求審判裁決。
　　但那時候黎明騎士團在巴克利影響力相當大，喬斯林在審判庭不僅沒能得到清白，反而被正式剝奪了貴族身份……
　　喬斯林很無奈，他沒想到自己幫助他人的善行卻會招來如此禍事，但現實就是這麽可笑。
　　為了不被燒死，他只好靠自己的身手逃離了故鄉。
　　由於這件事，他對黎明騎士團充滿了恨意，於是，他加入了剛剛組建的黃昏騎士團，並跟著黃昏騎士團來到了潘德大陸。
　　黃昏騎士團其實就是從黎明騎士團中分離出來的。
　　由於黎明騎士團漸漸變成了寄女神之名隨意殘害他人的扭曲形態，很多騎士團成員難以忍受現在這種風氣和殘忍行徑，其內部出現了嚴重的分歧。
　　這種分歧最後爆發成了分裂，壹部分騎士退出黎明騎士團並重組了黃昏騎士團——他們唯壹的宗旨就是對抗並且糾正黎明騎士團。
　　兩個騎士團之間的對立，其實光從名字就能看出來了。
　　不過幾年前巴克利帝國已經對黎明騎士團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了耐心，也懶得理會黎明騎士團內部的事務，所以是將黎明與黃昏兩個騎士團壹起驅逐出境的。
　　被逐出巴克利大陸後，黎明騎士團在菲爾茲威的光嘯灣登陸，並在那裏建立了新的駐地和禮堂。
　　當時的菲爾茲威聯盟並沒有被整合為壹個統壹的國家，當地領主也沒有對付黎明騎士團——事實上黎明騎士團剛來潘德的時候，那道貌岸然的樣子並沒有招致任何人的反感，菲爾茲威人最開始還以為他們是正義的化身。
　　結果很多平民沒多久就被黎明騎士壹手持火把壹手持劍的‘正義’作風迅速‘感化’……
　　當地的迅龍騎士團也很快被征服，歸入黎明騎士團麾下，並以侍從身份侍奉這些狂熱的騎士，成為了狂熱者的爪牙‘黎明迅龍’。
　　這使得黎明騎士團用極快的方式在潘德大陸得到了根據地，並且繼續不斷擴張傳教，倒是成了巴克利帝國的殖民先驅……
　　他們仍然強大，並且在潘德大陸也仍舊繼續著他們的火焰凈化，所到之處壹片狼藉。
　　與羅蘭爵士壹樣，喬斯林現在也依然在被這些狂熱的黎明騎士追殺。
　　畢竟黃昏騎士對於黎明騎士團而言屬於叛徒，而喬斯林本人又被認定為異端。
　　而當時脫離黎明騎士團的黃昏騎士們，也同樣來到了潘德。
　　由於黃昏騎士人數較少，加上黎明騎士團的不斷追殺，他們不得不選擇在各種黑勢力盤根錯節的辛加爾紮根。
　　辛加爾是犯罪的天堂，奴隸交易遍地都是，各種暴徒應有盡有，黎明騎士這種標榜正義的狂熱者當然不敢靠近這裏……
　　為了能夠盡快壯大實力與黎明騎士團抗衡，黃昏騎士團不得不放低了入團標準。
　　於是各種罪犯、殺手、匪徒、包括德夏部落的遊牧民……只要是願意追隨黃昏騎士的，幾乎全都可以加入。
　　這使得黃昏騎士團規模迅速擴大，但同時也使成員素質參差不齊。
　　此外，黃昏騎士們為了弄清楚黎明騎士團為什麽對異端會有這樣扭曲的執著，打算從學理上研究異端。
　　他們試圖從根本上找出異端的本質，以便糾正黎明騎士團，並且更好地對抗異端。
　　出發點都是好的。
　　但問題是，由於草率的招收了大量素質堪憂的人員，再加上主動對異端的接觸，這反而使得異端有機可乘……
　　在短短幾年裏，異端的思想就滲透進了黃昏騎士團內部，很多黃昏騎士都被異端腐蝕。
　　再加上辛加爾那種地方的環境本來就容易對人造成負面影響。
　　結果就是，黃昏騎士團的信仰與宗旨飛快的發生了改變。
　　為了壯大實力與黎明騎士團對抗，他們用上了曾經黎明騎士團的方式——不認同他們說法的人，那就用劍和釘頭錘來說服。
　　事實上，黃昏騎士團的研究人員在這幾年裏也確實找倒了壹些關於異端的學理，但這些發現卻使得他們變得更加迷茫。
　　因為他們越研究，就越覺得，正義女神與黑暗女神也許是壹體的。
　　其實這倒是真有可能，站在領主大人的角度，光和暗本就應該是壹體的，畢竟這兩個女神連祭文都壹樣……
　　正義與否，本來就是相對的。
　　黃昏騎士團也就因此產生了變化——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開始全面信奉黑暗女神厄瑞達。
　　但與異端不同，他們認為正義女神阿絲塔莉婭與黑暗女神厄瑞達是壹體雙生。
　　所以，黃昏騎士團的大廳裏，擺著壹具正反兩面的神像。
　　因為他們覺得這才是正確的信仰，既然正義和黑暗是壹體的，那信奉厄瑞達就既沒有違背曾經對正義女神的誓言，同時又能夠得到黑暗女神的眷顧……
　　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是異端，但他們也不再與異端對抗，甚至會在很多時候幫助異端。
　　並且，他們的行為，也開始向異端靠攏……
　　比如，在無辜者中制造殺戮，並以死者的血肉供奉女神，嘗試能否借助黑暗女神的力量……
　　再比如，研究黑暗女神的祭祀儀式，嘗試能不能召喚出強大的不死惡魔。
　　參差不齊的人員素質，使得他們逐漸與黎明騎士團壹樣走向了極端，只不過是走向了另壹個極端。
　　而對於喬斯林這樣的騎士而言，黃昏騎士團已經成了另壹種黎明騎士團……
　　“現在他們與異端已經沒什麽區別了。這次，我們的任務是保護伊戈爾前來長河鎮，出動的人手並不多，所以我打算趁機脫離黃昏騎士團。”
　　喬斯林講完自己與黃昏騎士團的事之後，這才開始說起他這次的任務。
　　“伊戈爾不是妳們的人吧，妳們是怎麽混到壹起的？”
　　李昂不太理解，他知道伊戈爾多半不是黃昏騎士團的成員。
　　“大人，我現在不再是黃昏騎士團的壹員了……”
　　喬斯林對李昂用‘妳們’這個稱呼表示了反對，隨後看了看捆在大廳裏的伊戈爾：“那個伊戈爾可能是異端的祭司，他的組織掌握著壹些異端巫術。前幾天他去了辛加爾找黃昏騎士團合作，據說是他的組織願意用這種死而復生的方法換取騎士團為他們提供部隊……而我們得到的命令，就是跟著保護他，但如果他被抓住，那就必須讓他去死。”
　　黑暗女神厄瑞達能讓人死而復活——這當然是異端能夠招攬追隨者的很重要的原因，甚至是最重要的原因。
　　黃昏騎士團當然想搞清楚這個原因，而且恐怕也並不僅僅只是為了搞清楚而已……
　　“異端和黃昏騎士團具體的合作內容是什麽？以妳的身手，在黃昏騎士團內不應該是籍籍無名之輩吧……怎麽會被派來當保鏢的？”
　　領主大人從城墻樓梯下來的時候，是看到了喬斯林以壹敵三的。
　　“我只知道黃昏騎士團將大部分騎士都派到了烈獅城，據說這事情和烈獅王國的王子有點關系，也和復活的巫術有關系……但更具體的合作內容我確實不知道。”
　　喬斯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我加入黃昏騎士團的時候就已經被剝奪了貴族身份。他們能繼續稱呼我為爵士，並依然讓我作為騎士而不是奴從，這已經是我的身手能帶來的最大福利了……我不是什麽高層，甚至在保護伊戈爾的這壹隊騎士裏，我都不是隊長。”
　　“那，為什麽在伊戈爾被抓住後就必須殺了他呢？這妳應該知道的吧？”
　　李昂點了點頭，他知道喬斯林沒有撒謊，他真要是高層也不至於被派來當保鏢。
　　“這我確實不知道，黃昏騎士團內部，上級下達的命令是不允許打聽具體原因的。”
　　喬斯林臉上出現了壹絲無奈。
　　李昂點了點頭，接到了命令只能執行，不能詢問緣由，這對於大多數正規軍團都是正常操作。
　　“妳之前說伊戈爾可能失去了大部分靈魂，這是什麽意思？”
　　李昂轉頭看了看癡癡傻傻的伊戈爾，對喬斯林問道。
　　“我不知道具體的原因，我也只是在猜測。這個伊戈爾看起來很像那種死而復生的異端墮落者……這事黃昏騎士團研究過，據說向厄瑞達獻祭過靈魂的異端，在死後會被復活成墮落者。但他們舍棄了壹部分的靈魂，所以復活之後會忘記很多事情，有時候還會變得癡呆……”
　　喬斯林想了想，用壹種相對容易理解的方式給了個回答。
　　說完還補了幾句：“其實異端能復活成墮落者並不是秘密，很多人都認為，如果想將異端徹底殺死，最好就是直接用火燒成灰。如果柴火不夠，就砍下頭顱之後將頭顱火化。靈魂在頭顱裏，燒掉了所有的靈魂他們就不能再被復活了。”
　　這是這個年代人們的普遍認知，認為人的靈魂在頭顱中，並認為靈魂會被火燒掉。
　　這種認知其實沒什麽錯，如果把靈魂視為意識和記憶的話。
　　這就是異端為什麽要被綁到火刑柱上燒死的原因，並不是為了什麽儀式感。
　　事實上所有流傳多年的那些比較奇特的操作方式，最初都不是為了儀式感，而是基於實際功能考慮的。
　　比如火刑柱其實就是木頭制作的十字架，十字造型的木架是為了把受刑者釘在上面燒，因為用繩子綁的話，繩子會被燒斷。
　　“知不知道他們那個異端組織到底是用什麽方式讓人復活的？是咒語還是別的什麽？”
　　李昂特別想弄清楚這個問題，他見過三先知制造的墮落者，似乎就只是依靠純粹的咒文。
　　但三先知弄出來的墮落者根本就不完整，半點神智都沒有，完全不聽使喚，頂多只能用來嚇唬人。
　　事實上在李昂看來，三先知的所有巫術都屬於半吊子——能召喚出墮落者但卻無法控制、能給人換皮膚但卻無法與肌肉連接生長、能魅惑男人但靠的是美色和毒藥……
　　她們肯定不具備把伊戈爾復活成現在這個樣子的能力。
　　“不知道……就是為了弄清楚具體的方法，黃昏騎士團才會和伊戈爾的組織合作。”
　　喬斯林很直接的搖著頭。
　　“好吧……喬斯林，從現在起，妳將成為我的部下，我會庇護妳不被黃昏騎士團追殺。妳在黃昏騎士團的職務是什麽？”
　　“新兵教練，我負責訓練新兵的基本技能。不過辛加爾那些人實在是……唉……別提了。”
　　喬斯林壹邊說壹邊搖頭，看來是對黃昏騎士團招攬的新成員相當不滿意。
　　“那現在，我也給妳同樣的職務，而且我的新兵肯定會好管教得多……我是李昂，和妳壹樣，也是從巴克利來的。”
　　喬斯林把壹切都交代得很清楚，誠意顯然是很夠的，李昂也很痛快的給了喬斯林壹個職務，讓他也擔任自己部隊的新兵技能教練。
　　“願意為您效勞，李昂大人。”
　　聽到領主大人說自己也是從巴克利來，喬斯林似乎松了口氣，神情也放松了壹些。
　　‘喬斯林加入了妳的隊伍’。
　　“妳先去換身衣服吧，最好把劍也換了……我的部下可不能穿黃昏騎士的裝備。”
　　李昂揮手示意手下把喬斯林帶走。
　　福瑟特見狀也讓其他士兵全部離開了。
　　喬斯林知道的有限，現在只好轉頭研究伊戈爾，不能讓士兵們在場。
　　是的，只能用研究這個詞了，因為伊戈爾目前幾乎沒法盤問了。
　　伊戈爾身上的漁網已經被解開，格朗隆和福瑟特親自動手將他綁在了壹把椅子上。
　　這主要是為了給他處理身上那道傷口，但實際上那條長長的傷口幾乎沒怎麽流血。
　　考慮到這家夥是死而復生的，幾人也就沒深究，相比起他不流血的傷口，他現在的狀態顯得更奇怪壹些。
　　伊戈爾現在的樣子和喬斯林所說的差不多，大概確實是靈魂丟失了壹部分，他壹直顯得有些癡傻。
　　無論李昂問什麽，他都沒什麽反應。
　　頂多說壹句“妳是誰”“妳會後悔的”之類的毫無意義的話。
　　而且折磨也沒什麽用，福瑟特試過了，即便是竹簽插入手指，伊戈爾也完全沒反應，看樣子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覺。
　　感覺就是壹具行屍走肉。
　　不過……這種場面，李昂見過。
　　甚至，就連伊戈爾現在這幅死人壹般的模樣，李昂也見過。
　　嘴唇青紫，臉色蒼白，頭發枯萎，看起來像個死人，而且不動彈、不拒絕、不反抗、不配合。
　　巴克斯帝國那個死人臉密諜，當初就是這個樣子。
　　大概是壹旦受傷並且被抓住，他們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完全壹樣。
　　這事，不知道巴克斯帝國的賈斯特斯總督是否知道原因——那個巴克斯密諜原本是賈斯特斯的手下。
　　但伊戈爾跟賈斯特斯總督有關系嗎？
　　應該不至於吧……
　　伊戈爾可是國王的小舅子，王國大學士，他這樣的身份，不至於去當巴克斯帝國的密諜啊！
　　不過現在，伊戈爾變成這個樣子，卻打斷了李昂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