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朋友的酒

　　李昂終究答應了馬略的條件。
　　他原本想要的就是沃爾汶堡以北，盾風堡壘以南的那片土地。
　　那片地方在別人眼裏只是大量的荒地與小村落，唯壹人口密集的領地只有伊美爾村。
　　但對於李昂而言，那是重要的縱深地帶，也是他以目前的身份唯壹能真正得到的地方，同時也是諾多森林外圍最後壹道缺口。
　　得到了這片幾百裏的縱深帶以後，不僅諾多精靈們能出現在李昂的所有領地，李昂自己也將有信心面對任何勢力——包括烈獅王國。
　　而且，伊美爾村有迪恩種下的土豆和玉米，加上周邊的小村落，還有總量過萬的人口。
　　其實這筆交易對馬略皇帝而言相當劃算，他幾乎沒花任何本錢，用來交易的除了壹個本就不屬於他的騎士團之外，就只是給了個口實，或者說是出兵的名義。
　　這個口實，就是提圖斯。
　　說起來，提圖斯不算是巴克斯帝國的人，他原本是灰燼裔帝國的軍官。
　　多年前提圖斯被灰燼裔帝國皇帝馬尼烏斯派遣到了潘德，他是與馬略皇帝最早取得聯系的第壹批灰燼裔成員之壹。
　　事實上他在灰燼裔帝國的時候也跟鳳凰騎士團扯不上什麽關系，他本來是艦隊軍官，他被派遣到潘德大陸的時候，是作為護送使團的艦隊護航官。
　　當時的巴克斯帝國蒸蒸日上，但阿瑪拉大陸的灰燼裔帝國卻正與拜蛇教打得極為艱苦，所以馬尼烏斯皇帝派出了使團，向巴克斯帝國的馬略皇帝求援。
　　同為巴克斯人，雖然分隔兩個大陸，但無論如何同源同種，面對拜蛇教自然是要相互支援的。
　　那時候馬略皇帝也註意到了拜蛇教的威脅，雖然馬尼烏斯派來的使團壹窮二白，除了誠意幾乎什麽都沒帶……但馬略皇帝依然同意了盟約，不僅為灰燼裔帝國提供了不少物資支援，還送了幾艘更先進的戰艦過去。
　　阿瑪拉大陸曾被拜蛇教盤踞多年，灰燼裔帝國是在廢墟上重建的，技術發展壹直都沒有進步，就連使團都還用著百年前的老舊船型。
　　巴克斯帝國的新型戰艦雖然也不算太強，但和拜蛇教那些船比起來確實先進得多，灰燼裔帝國也能因此取得壹些優勢。
　　當時這事還被元老院攻訐，說馬略皇帝耗費國庫單方面資助他國，這是在徒耗國力。
　　但馬略當場就表示‘說這種話的人多半與拜蛇教脫不了關系’，用堅定的態度將盟約維持了下來。
　　同時，為了與灰燼裔帝國壹直保持聯系，馬略皇帝將提圖斯留在了巴克斯帝國，並且給了他將軍的高位。
　　這個封任原本是對遠來使節的禮遇，也是為了便於和灰燼裔帝國繼續合作，給提圖斯壹個將軍頭銜倒是誰都沒有反對，畢竟只是個空頭將軍，有待遇沒權力那種。
　　而這次慷慨的封任，讓提圖斯萌生出了長久在巴克斯帝國任職的想法。
　　——就算是空頭將軍，那好歹也是個將軍！
　　再說，在提圖斯作為護航官來到潘德大陸的那斷時間，他見識到了還沒被拜蛇教大規模禍害的巴克斯帝國是什麽樣子的。
　　繁華，富庶，幹凈，充滿生機，就連思源城小巷中那些失足婦女都更漂亮壹些……
　　這裏的生活，可比到處是廢墟的灰燼裔帝國美好得多。
　　但作為外來者，還是個空頭將軍，巴克斯人其實並不太待見他，雖然都對他的身份客客氣氣，但誰都不會真拿他當自己人。
　　所以提圖斯從那時起便壹直在想辦法。
　　不久後，巴克斯帝國與烈獅王國開戰了。
　　戰爭中提圖斯得到了屬於他的機會——至少名義上他是個將軍，當然是應該參戰的。
　　提圖斯耗盡了所有積蓄，甚至變賣了原本屬於他自己的那艘海船，拉起了壹支雜牌部隊，並在對烈獅王國的戰爭中立下了功。
　　那壹戰不算什麽大勝，他剛招募的雜牌軍幾乎死傷殆盡，損失遠比烈獅王國的人大得多。
　　但是戰略上取得的結果是很好的——他為巴克斯帝國守住了薩瓦河堡。
　　這壹仗，提圖斯沒有留任何俘虜。
　　作為灰燼裔，以往作戰都是在對付拜蛇教徒，再加上提圖斯原本是艦隊軍官，他自然沒有留俘虜的習慣。
　　提圖斯那時剛到潘德大陸不久，還沒有理解潘德貴族間的規則，他當時並不知道烈獅王國的貴族會花錢贖身……
　　所以，烈獅王國的不少貴族騎士死在了他的手裏，而且那些投降的貴族都是被他給虐殺的——提圖斯的部隊死傷太大，而且他基本算是破產了，心裏的火根本抑制不住。
　　結果，提圖斯被大多數貴族們認為‘殘酷成性’，更加不受待見了……
　　但無論如何，提圖斯確實為帝國立下了戰功，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再加上身為灰燼裔卻為巴克斯帝國如此奮戰，這很難得。
　　所以提圖斯成了真正的帝國將軍，並且得到了薩瓦河堡作為領地——薩瓦河堡轄區範圍挺大的，而且薩瓦河流域大多都是肥沃的耕地，這是巴克斯帝國境內極好的領地。
　　這原本是利維尤斯總督壹直眼饞的地方，作為邊境大郡，薩瓦河堡能得到很多自主權限，還能掌控邊境守軍……
　　馬略皇帝能讓提圖斯作為薩瓦河堡的領主，說起來是沒有拿他當外人的。
　　於是這位外來者成了掌控大軍的真正的將軍，也算是勉強融入了巴克斯帝國。
　　但提圖斯之前殺戮了投降的貴族，這事本身就是個永不斷絕的由頭——從那以後，烈獅王國對巴克斯帝國宣戰根本不用再找借口，要麽以‘收復故土’的名義進攻卡倫鹿堡，要麽就是以‘復仇’的名義進攻薩瓦河堡。
　　其實，當初馬略皇帝讓提圖斯擔任薩瓦河堡領主，本就是存著這樣的意圖——他在主動給烈獅王國制造名義。
　　要讓巴克斯帝國始終面對大敵，國內才能團結壹致；
　　同時，元老院那些老家夥在時刻面臨烈獅王國威脅的時候，也不會提出什麽讓馬略下課之類的破事——他們需要馬略皇帝擋住隨時可能進攻的敵人。
　　在國內這些拖後腿的家夥不瞎搞的情況下，馬略才能推行他的改革。
　　而提圖斯自己也知道，烈獅王國有很多貴族都和他有仇，壹旦戰敗，他恐怕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他必須好好守住薩瓦河堡，千萬不能被俘。
　　再說，付出了破產的代價才得到的領地，他也不願輕易失去。
　　巴克斯人也大都視提圖斯為外來者，他得不到太多幫助——除了盡心盡力守住薩瓦河堡，全心效忠馬略皇帝，他沒有別的出路。
　　事實上這些年來，提圖斯也壹直是這麽做的，他是另壹種形態的孤臣。
　　這就是馬略這樣的帝王分封領地的邏輯，其中要考慮的事情比壹般人想象中要多得多。
　　而馬略皇帝與李昂之間談生意的邏輯也是如此。
　　壹個國家，或者壹個大勢力，其實是需要敵人的，甚至有時候還得親手給敵人送壹個宣戰的借口過去——這壹點馬略知道，李昂也知道。
　　李昂之前就主動給了馬略壹個借口，他以‘攻占’的名義占據卡倫鹿堡與盾風堡壘，所以他的地盤屬於‘時刻面臨巴克斯帝國的反攻’，這樣烈獅境的國王和其他領主才不會拖他的後腿；
　　同時，馬略皇帝也需要‘面對李昂隨時可能發起的進攻’，國內才能萬眾壹心。
　　作為敵國對手，相互之間其實也是可以有默契的。
　　馬略皇帝給李昂提供的借口，依然是這位‘殘酷成性’的提圖斯將軍。
　　兩人在雷拉要塞達成了協議，約定壹同向艾希科曼進攻，但並不會壹起行動，李昂率軍從陸路攻擊，而馬略皇帝的艦隊將從海上進攻——兩頭夾擊，而且李昂還不會被視為私自通敵，這是最好的選擇。
　　馬略皇帝確實也是需要對德夏開戰的，他需要馬匹，也需要解決國內的困頓，還需要為國內被叛軍和拜蛇教影響而半年無法做生意的海商找個渠道。
　　占據艾希科曼，確實能讓巴克斯帝國恢復經濟。
　　“和我喝壹杯吧，希望我們能順利攻克艾希科曼……但在這之後，大概我們就再也不能和平攜手了……”
　　談妥之後，馬略皇帝很友善的請李昂喝酒。
　　那是馬略自己帶來的酒壺和杯子，酒壺放在壹個小火爐上，看來馬略皇帝喜歡喝煮沸之後放置到溫熱的葡萄酒。
　　“陛下，為什麽這麽說？”
　　李昂接過了馬略皇帝遞來的酒杯，抿了壹口，這酒入口滿是甜香，口感確實相當好。
　　“我要收復失地啊，而這些失地都在妳手裏，我必須盡快取回來……身為皇帝，有很多責任是必須要盡到的。”
　　馬略皇帝的態度很嚴肅。
　　“收復失地也不用急於壹時吧……等等……陛下，您是不是身體抱恙？”
　　李昂的態度也嚴肅起來，他察覺到，馬略話裏似乎有壹絲急切的味道。
　　他身體出了問題？
　　除非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要不然不至於在這時候說這些！
　　“呵……我就不和妳簽什麽協議了，反正有鳳凰騎士團在卡倫鹿堡駐紮，妳我雙方都不用擔心會遭受對方的攻擊，這比什麽協議都有效。”
　　馬略皇帝沒有回應李昂的問題，只是搖了搖頭，灌了壹大口酒。
　　李昂端起杯子看了看，這酒壺和杯子是銀色的，但材質好像不是銀。
　　“協議就是廢紙，誠信才是根本。陛下，倒是您的用具……這是鉛制的酒壺嗎？”
　　李昂揭開了酒壺的蓋子，裏面溫熱的葡萄酒散發出濃郁的甜香。
　　“鉛制酒壺能讓葡萄酒酸澀的口感變得甜美，妳應該試試……”
　　馬略皇帝點頭，試圖給李昂再倒壹點。
　　但李昂搖頭拒絕了。
　　“我必須勸您少喝點酒，而且……最好別再用這個酒壺了。”
　　猶豫了壹會之後，李昂還是決定嘗試勸告壹下這位皇帝。
　　“我只有這麽個愛好而已……這酒壺有什麽不妥嗎？”
　　馬略皇帝看來並不知道用鉛制容器加熱葡萄酒會帶來什麽後果。
　　巴克斯人對鉛的開采和冶煉技術相當久遠，所以大量的鉛制品湧入了巴克斯人的日常生活之中。鉛中毒的過程極其緩慢，大部分人都意識不到，這種給他們帶來無數便利的金屬，同時也會給他們帶來無數的痛苦。
　　巴克斯帝國的人口壹直增長不上去是有原因的……
　　“鉛這種材料裝食物會導致慢性中毒……喝酒還是用陶罐裝著比較好，朋友。”
　　李昂也知道重金屬化合物對人的影響在這個年代比較難解釋，所以直接給了個具體建議。
　　“謝謝妳……朋友。”
　　馬略皇帝點了點頭，看樣子聽進去了。
　　也許這是兩人唯壹壹次以朋友相稱，以後就只能是對手了。
　　來自朋友的勸告是有效的，馬略皇帝回去便將鉛壺換成了陶壺。
　　但僅僅壹天之後他又換了回來……
　　這個年代的葡萄酒比較酸澀，馬略早已習慣鉛壺加熱後甜美的紅酒，陶壺中的酒使他難以下咽。
　　這麽多年都過來了，該中的毒早就中了，馬略皇帝搖著頭苦笑了壹下，便再度任性而為了。
　　只是，當天他就下令頒布了壹個特殊的法令，提高鉛制的酒壺與鍋碗瓢盆等食物器皿的商稅——而且直接將稅加了十倍。
　　不出意外的話，鉛制食品器皿的價格會翻好幾倍，無力負擔的民眾自然會找別的便宜貨代替的。
　　……
　　三天後，王國的大軍聚集到了帥旗之下，而巴克斯帝國的艦隊也開始從思源城出發。
　　李昂帶著部隊行進到了圖爾達要塞附近，駐紮在要塞東邊三十裏的山谷中。
　　這片山谷李昂是來過的——這是當初與拉蒙賭博的地方。
　　而這次，李昂也再度在這裏見到了拉蒙——他主動約拉蒙過來見面的。
　　依然在他們當初見面的地方，依然是各自騎著馬面對面。
　　“好兄弟，別來無恙？妳還記得我曾經跟妳說過的話嗎？”
　　再次見到拉蒙，李昂顯得極為熱情。
　　“李昂大人……如今居然已經是元帥了，這身價漲得可真快……您是指的什麽話？”
　　拉蒙顯然犯了那麽點職業病，看誰都要估個身價……
　　“我之前跟妳說過，要和妳聯手拍賣城主之位……甚至拍賣王位！”
　　李昂笑著朝拉蒙拋去壹粒骰子：“我來兌現這筆買賣了。”
　　那是拉蒙曾經塞到他手裏的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