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歸途

　　長河鎮最近比較擁擠。
　　跟隨艾米來到長河鎮的有好幾萬人，這些都曾是烈獅城周邊的居民，而且基本上都是平民。
　　至於貴族，大多在去年年底就已經躲到他們認為更安全的地方去了，比如菲爾茲威境內，亦或是巴克斯帝國境內……
　　大多數都是提前跑路，也有少部分是臨陣投降的。
　　烈獅境的貴族們都是適應力很強的生物……
　　他們曾將菲爾茲威人視為骯臟的海寇，也曾對巴克斯帝國的中央集權制度嗤之以鼻，他們曾將烈獅王國視為整個世界的中心，並成天把騎士精神掛在嘴邊。
　　但在戰爭來臨時，他們卻飛快的拋棄了‘世界中心’，也飛快的鄙棄了他們的騎士精神……
　　大概，人都是善變的吧。
　　艾米也變了不少。
　　變得有些陰沈，不再與商人們和善的微笑打招呼，也不再與獅鷲利爪的女兵們壹起大呼小叫的到處‘行俠仗義’。
　　這壹年來，她很忙，比所有人都忙。
　　她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在這艱難的壹年中維持著潘德銀行的運行，保持了貨幣結構的穩定，還讓絕大多數成建制的部隊最大程度的保留了戰鬥力。
　　不在她的位置上，很難體會到她付出的艱辛。
　　李昂搞出來的初級金融體系其實有很多後遺癥，壹年前，在李昂失蹤兩個月、烈獅王國深陷戰爭泥潭的時候，潘德銀行便經歷過擠兌潮。
　　是艾米用盡了壹切辦法拆東墻補西墻，好不容易支撐了過去。
　　為了維持銀行的信用，艾米將她自己變成了整個潘德大陸欠債最多的人——她以國王的身份到處進行私人借貸，國債也發了不少，就差沒把她自己給抵押出去了。
　　整個國家，只有她壹個人理解潘德銀行的重要性，她甚至將白鹿堡抵押給了諾多精靈們——她將白鹿堡轉讓給了溫蒂爾芙，讓銀行始終維持在諾多精靈們的控制下。
　　這換來了諾多精靈們對潘德銀行的持續信任，最大程度的保留了潘德銀行的元氣和儲備金，也使得諾多們沒有離開白鹿堡。
　　說實話，壹個女人，將自己的領地和巨大的財富親手轉讓給曾經視為‘威脅’的情敵，這需要的可不僅僅是才智與勇氣。
　　在艱難的支撐著銀行度過了擠兌之後，便是更艱難的蕭條期。
　　曾經被長河速運開辟出來的覆蓋大陸的商道，因為持續的戰爭而完全斷絕了。
　　失去了繁榮的商業帶來的物資流轉，那就只能確保境內能自給自足，否則蕭條之後很可能就是饑荒。
　　為了保障人民的生活，艾米向東部地區的所有農夫分發了玉米種子，並且親自教人們如何播種。
　　很多地方不願意接受這種新作物，艾米也沒有時間去勸導，所以她強制性的下了政策——玉米的糧稅只收三成，但小麥或大豆必須收七成！逃稅漏稅視為叛國！
　　於是，艾米被貴族們稱為了暴君。
　　壹些不明真相的農夫，也將艾米視為了‘無知的殘暴女王’——收稅的時候，背黑鍋的總是國王和上級大貴族。
　　但艾米沒去辯解，她沒時間。
　　暴君也罷，無知也罷，艾米不在乎。
　　至少，大多數人沒有挨餓，國家也沒有崩潰。
　　整個國家確實在因為戰爭而持續變窮，但人民的基本生活能夠得到保障，東部與北部也就壹直還算平穩。
　　後方穩定，負責前線的戈德裏克等人也就能心無旁騖的組織防線。
　　所以，在這艱難的壹年多裏，烈獅王國看起來壹直搖搖欲墜，但就是不墜。
　　艾米現在很能理解歷史上那些留下了罵名的國王們。
　　每個國王都不容易。
　　如果有可能，艾米真的不想當這個國王。
　　太累了。
　　尤其是壹個年輕的女王，要面對的破事比烏爾裏克還要多得多。
　　大半年前，凜鴉王國的格雷戈裏四世派過使者前來，試圖與艾米聯姻——格雷戈裏聲稱，他可以為了艾米離婚……如果艾米願意，他可以出兵幫助‘妻子’作戰；但如果艾米不樂意，他就會與菲爾茲威結盟……
　　說實話，格雷戈裏這種行為在這個年代算是很正常的外交策略，只是顯得有點無恥……
　　但艾米還沒說話，暴怒的戈德裏克便當場砍死了使者，用血向凜鴉王國宣戰——殺使宣戰無法調和，多半得打到其中之壹滅國。
　　戈德裏克告訴艾米，如果不馬上表現出強硬的態度，那就還會有更多無恥的事情發生。
　　戈德裏克是對的，凜鴉王國壓根就沒敢對烈獅境發起任何進攻，甚至連個屁都沒放。
　　而且，維迪斯大王也拒絕了凜鴉王國的盟約——維迪斯也不想招惹壹個隨時有可能變成瘋子的女王，萬壹她放棄壹切孤註壹擲非要把誰給打廢，那可是真的做得到的。
　　所以艾米在之後的日子裏表現得極為強硬，甚至像是瘋狂——這大半年來，凡是存心搗亂的貴族，全都被她快速鎮壓，基本上沒有給任何人搞事情的機會。
　　任何試圖在王座廳和她打嘴仗的貴族，也都會在她舉起火槍的時候逃之夭夭——她成了壹個獨裁者。
　　只不過，這‘暴君’的名頭，是越來越響了。
　　與暴君對應的，還有個‘屠夫’。
　　福瑟特大概確實是挺喜歡艾米的，雖然他真正愛的人是他親妹妹……
　　他在獅湖城完全響應了艾米所做的壹切，並且做得更狠壹些——但凡是在獅湖城搞事情的，無論是貴族還是異端，亦或是暴徒，落到福瑟特手裏絕對不可能活下來。
　　就連那些不願種植高產作物或是抗稅逃稅的貴族莊園，都會被福瑟特栽上個‘懷疑與異端有染’的罪名直接抓捕，手法比當年的阿爾瑪公爵還要兇殘。
　　艾米現在特別能理解烏爾裏克和阿爾瑪公爵……
　　所以，艾米將獅湖城正式封給了福瑟特，只是並沒有讓他繼承阿爾瑪的公爵之位——福瑟特自己不願意，自從在長河鎮投奔了李昂之後，他是靠自己的本事壹步步走到獅湖城領主的位子上的，這壹切是他自己親手掙回來的，他已經不需要繼承父親的遺產了。
　　而且，福瑟特認為，獅湖城的惡魔是李昂引動天雷消滅的，並不是自己；所以他認為自己可以擔任獅湖城執政官，但不足以成為公爵。
　　這其實是艾米登基時定下的目標——誰收復峭巖灣，誰就會成為峭巖灣公爵；誰解決了異端，誰就會成為獅湖城公爵。
　　這個總是在栽贓別人的‘屠夫’，卻似乎比所有人都尊重之前在王座廳壹起確定的規則……
　　所以，艾米授予了福瑟特伯爵頭銜，他也成了對抗異端墮落者最積極的領主，壹直在為羅蘭爵士提供後勤保障。
　　雖然羅蘭覺得福瑟特太陰狠，壹直都不喜歡他。
　　但毫無疑問，在對抗異端時，福瑟特能完美彌補羅蘭爵士的缺陷。
　　此時，福瑟特正在長河鎮，協助艾米安置平民——從烈獅城向長河鎮轉移好幾萬人，這是壹項巨大的工程，除了前線的守軍，大多數領主都來協助了。
　　“陛下，我留在雅拉加爾的探子發回了壹份情報，是用信鴿傳來的……但這情報很奇怪……”
　　福瑟特手裏拿著壹張紙條：“他說……壹個與李昂大人壹模壹樣的人，找他買了兩匹馬！但他不確定那是不是李昂大人……那個人頭發特別長。”
　　“什麽？！！”
　　艾米猛的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很奇特，說不清到底是興奮還是震驚：“他……在哪？！”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正在前往長河鎮的路上……我的人跟了壹段，但在女神山下跟丟了。”
　　福瑟特看了看艾米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您打算怎麽處理？那有可能是敵人的奸計……尤其是三先知，她們擅長……”
　　艾米好像壓根沒聽到，她正在發楞。
　　“陛下？”
　　福瑟特伸出手在艾米眼前晃了晃。
　　“福瑟特……妳馬上就會成為公爵了！那就是李昂！那壹定就是李昂！來人！備馬！”
　　艾米壹把拍下福瑟特的手，朝領主大廳外面跑了出去，跑得飛快。
　　“萬壹是三先知假扮的呢……”
　　福瑟特看著艾米的背影，皺著眉頭嘆了口氣。
　　……
　　克溫村外。
　　李昂和寶黛絲壹路還算順利的來到了他熟悉的地盤。
　　到了這附近，李昂已經很放松了——他的身體正在恢復，而且整個克溫村都是他的熟人。
　　但走進克溫村之後，李昂漸漸感覺到很不安。
　　他此時的感知能延伸到周圍三裏範圍。
　　但這麽大的範圍內，他沒有感知到任何生物！
　　也就是說，周圍三裏範圍內，不僅壹個活人都沒有，就連體型大點的動物都沒有！
　　原本打算壹口氣返回長河鎮的李昂，只好走進克溫村查看究竟。
　　曾經算得上風水寶地的克溫村，如今已經完全沒有人了，甚至連雞鴨之類的牲畜都沒有！
　　但伯爵夫人的酒莊還在，村裏的房屋也都還在。
　　只是沒有任何活物。
　　“怎麽回事……都跑了嗎？按理說這裏應該不會發生戰爭的啊？”
　　李昂皺著眉頭左右看著。
　　“李昂閣下，這裏有很多屍體……”
　　寶黛絲在伯爵夫人的酒莊裏喊道。
　　大量的屍體被堆放在了酒窖中。
　　那些屍體，大部分都是李昂的熟人。
　　是伯爵夫人和克溫村那些和善的老貴族們。
　　李昂伸手摸了壹下地面的血跡。
　　血還沒幹，屍體的皮膚上也沒有出現屍斑。
　　“他們……大概就死於壹天前。”
　　李昂皺起了眉頭。
　　壹天前……在克溫這樣的地方？
　　長河鎮與克溫之間的溝通應該壹直都很頻繁的，而這幾天正是艾米將烈獅城的壹切遷往長河鎮的時候，肯定會有很多人來來往往。
　　誰這麽神通廣大，敢在這種時候到克溫村作案？
　　而且這種屠村的做派……
　　“寶黛絲，找壹找周圍，看有沒有年輕女子和孩童的屍體。”
　　李昂的眼睛變得陰沈，他覺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找了壹圈之後，寶黛絲搖著頭回來了：“沒有……年輕女子和孩童……都被抓走了嗎？”
　　“不……她們被害了。女孩和幼童的皮膚，可能已經被用在永遠不老的三先知身上了……”
　　李昂咬牙切齒的說道。
　　寶黛絲懂了，她無聲的嘆了口氣，騎上了馬，打算離開這裏。
　　但兩人剛走到村口，李昂突然停下了馬。
　　“等等……寶黛絲，外邊有軍隊……不對，到處都有軍隊！有大軍過來了！”
　　李昂猛的睜開眼：“往西邊走！跟我來！”
　　……
　　不久後，兩支可怕的大軍從南北兩邊的道路湧入，匯聚在了克溫村。
　　這是三先知的部隊！
　　全都是厄運引者和先知追隨者……
　　與曾經出現在長河鎮的三先知部隊結構差不多，都是許多貌美如花的女人和她們的追隨者。
　　但沒有血誓巫女，而且隊伍的規模比以往大得多。
　　不過，此時領軍的只有兩個。
　　從北邊來的是個小女孩；
　　從南邊來的是個身高超過壹米八，美得不像話的女人。
　　“米迪亞，妳確定那個艾米女王會到這裏來嗎？”
　　小女孩騎著壹匹漂亮的純血馬，面無表情的問著那個高大的女人。
　　“她肯定會來的……哈哈哈，誰讓她放棄烈獅城呢？遷到長河鎮可就沒有禁魔塔能庇護她了……不知道安娜有沒有成功的毀掉烈獅城的禁魔塔……”
　　米迪亞現在是壹個厄運引者的模樣：“瑟西，我早就說過，我壹定有機會得到艾米的身體！想成為烈獅境的王很容易，根本就不需要制造那麽多的墮落者！”
　　“我也不想制造那麽多墮落者，那都是為了對付羅蘭啊……羅蘭也很有可能在長河鎮，妳得小心點，他可不好對付……”
　　小女孩模樣的瑟西騎在馬上左右看了看：“我怎麽感覺這村子裏還有其他人？”
　　“不可能還有人了……我已經把這個村子清理幹凈了，連條狗都沒有。讓我們的人扮成這裏的‘村民’，然後去長河鎮報案，那位艾米女王肯定會被引誘過來的……”
　　米迪亞指了指伯爵夫人的莊園：“這個村子裏很多貴族都是艾米的朋友，知道了他們的死訊，艾米壹定會來的……”
　　兩個先知壹起進了伯爵夫人的莊園。
　　不久後，克溫村辦起了大規模的葬禮。
　　而李昂，在西邊的山林中，遠遠的看著克溫村。
　　“三先知……她們大概是想對付艾米……我得立刻去長河鎮。”
　　李昂低聲說著。
　　“可我們現在很可能出不去，他們人太多了……”
　　寶黛絲覺得情況很不妙。
　　“那就換條路繞出去……”
　　李昂回過頭，看了看身後的女神山，帶著寶黛絲向壹個隱蔽的山谷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