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她是兇手

　　“我在樓上的時候就遠遠看見妳了，妳那把槍我認識。”
　　在黃昏漸漸暗沈下去的橘紅光芒裏，少女整個人都被吞沒在陰影中，只被映出壹個光亮的輪廓；她毛躁的碎發在西沈的陽光中漂浮著，臉上的表情卻昏昏蒙蒙地看不清楚。
　　“是以前奧夜鎮長還在時的槍，對不對？”她聽起來甚至有幾分沈醉，目光在林三酒腰間的槍上流連了幾圈。“對，我認識……我見過鎮警們背它。那個時候，多好啊。”
　　再開口的時候，林三酒發覺自己嗓音嘶啞。
　　“……好？”
　　少女長長地嘆了壹口氣。她的教養師，那壹個滿頭黃發的中年女人，此時正躺在她的腳邊，腦袋下方汩汩地漫開了壹片血，左腳偶爾還會微微抽動壹下。
　　“對啊，東西多得吃不完……誒，妳是以前的鎮警之壹吧？妳能不能告訴我，半年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麽？鎮長去哪兒了，靈山去哪兒了？”她頗有幾分急切地問道，“鎮長還能回來嗎？”
　　林三酒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穿著那壹件黑藍色的警服。
　　她擡起頭，望著少女，半晌張不開嘴。
　　他們只是餓狠了，她腦海裏響起這樣壹個低低的聲音。人餓狠了，幹出什麽事都不奇怪，懷念過去那壹段衣食無憂的日子也很正常……說到底，他們究竟是被當作豬壹樣養了幾十年的人。
　　少女見她不說話，自己頓了頓，突然有點兒窘迫似的笑了笑：“妳可別誤會！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鎮長回不回來沒有關系，重要的是妳現在在這兒，妳還有槍，妳就是我們的大救星了。若是妳接管了我們，不會有人敢反抗的。”
　　林三酒壹言不發地將槍解了下來——她能感覺到那少女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正目光熱切地望著她的壹舉壹動。
　　“就算我接管了妳們，我也沒有吃的給妳們。到那時，又怎麽辦？”她單手拎著槍，槍身沈沈地垂在地面上方。
　　“我想過這個問題，”她話音壹落少女立刻開了口，果然連壹秒也沒耽誤。“鎮子近郊其實有壹些農場，據說還是幾十年前留下來的了，壹直荒廢著。壹旦我們成立了臨時管理委員會，就能組織起人手去耕種了……這期間誰要是不服管，正好可以成為人們耕種時的口糧。”
　　她說到這兒時，她腳下的教養師又抽搐了壹下。少女看了那時不時抽搐的人體壹眼，仿佛在看壹塊豬肋排。
　　“鎮子附近有農場？”林三酒終於真真正正吃了壹驚：“黑山已經消失大半年了，但是鎮子裏始終沒有人去開墾那些廢棄農場？”
　　少女的目光突然從槍上挪到了她臉上，靜了半秒。
　　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叫了壹聲“黑山”。
　　然而少女又轉開眼睛，什麽也沒說，只是頗有幾分遺憾地咂了咂嘴，繼續說道：“沒有呀，現在的人，都太懶了。我和教養師去農場附近蹲守了快壹個月，也沒有撈到壹根苗吃……按理說，以前奧夜鎮長發了不少種籽類、塊莖類的食物，他們完全可以拿出來種嘛。”
　　林三酒望著她，覺得自己看見的是另壹種生物。
　　她希望別人去耕種，是因為自己想偷苗吃嗎？
　　“妳雖然有槍，但是妳畢竟只身壹人，假如有幾個男人趁妳不備、撲上來搶走妳的槍，那妳可就什麽也幹不了了。”少女熱切地給她出著主意，“妳需要在身邊多放幾雙眼睛，我就願意成為妳的眼睛之壹。不管妳走到哪裏，如果身邊始終都有壹群人保護著妳，包圍著妳，那麽妳的槍永遠也不會被人搶走的。”
　　“妳說得對，但子彈終究有打完的壹天。”林三酒涼涼地說。“那時妳會成為眾矢之的。”
　　少女似乎說得激動了，不由咳嗽了幾聲，這才壓低嗓子笑了壹笑：“不會的，妳不明白。我給妳從頭說吧，大半年以前，花生鎮裏突然闖進來了兩個外來敵人，燒殺劫掠了我們半個鎮子。靈山那時為了保護我們，忽然加快了速度，往鎮中央走了過去，壹路走向了鎮政廳……那時候我們都聽見它召喚了所有鎮警。等鎮警們全部集合之後，靈山就張開了身體，把所有鎮警都帶走了。”
　　林三酒忍不住想起了那壹個被妻子告發手中拿著遙控器的丈夫，想起了他是怎麽樣連壹聲也沒來得及發，就被黑山打開個洞給拽進了深處的。
　　黑山也許是想在攻擊他們之前，多吸食壹些人的“能量”吧。
　　“鎮警們都消失了以後，這個鎮子裏就壹把槍也不剩了。但是，”少女又咳了幾聲，喉嚨幹燥嘶啞。她擡手指了壹個方向，笑道：“那邊庫房裏還有很多子彈……比鎮民人數還多呢。”
　　林三酒面無表情地看了壹眼她所指的那棟樓，彎下腰，吃力地抱著余淵站了起來。
　　“妳可以把他先藏在我家，”少女面頰上泛起了壹片不正常的暈紅，“這樣壹來，我們壹會兒去收編那些人的時候，就不必……”
　　“滾。”
　　少女頓了半秒，仿佛沒有聽懂。
　　等她終於明白了林三酒意思的時候，她臉上松弛的皮膚突然壹下垮了，仿佛被壹盆雪水洗刷過壹次，眼角卻高高地吊了起來。“什麽？”她啞聲問道，“妳什麽意思？”
　　“我讓妳滾。”
　　林三酒朝她慢慢擡起槍口，聲氣輕得近乎溫和：“我不在乎妳今天要吃什麽，或者妳以後有沒有得吃。我對妳的提議不感興趣，我不想再看見妳了。”
　　此時的少女比剛才又蒼老難看了幾分。她盯了那槍口幾秒，仿佛仍舊有些不敢置信；隨即她死死地看了林三酒壹眼，仿佛要用目光鉆進她皮膚裏壹樣，隨即轉身就跑回了居民樓裏。
　　見她的影子終於消失在了樓道中，林三酒長長地吐了壹口氣，吃力地將余淵抱起來，擡步朝前方走去。
　　她其實漫無目的，不知道自己該往什麽方向去。艱難地在大街上走了壹會兒，夜幕迅速落下了大地，籠住了蒼穹；只是這壹夜去得也極快，眨眼間東方又泛起了白，感覺上似乎是夢境劇本被調快了速度，劇情正在加速前行。
　　當清晨的天光朦朦朧朧地刺破了深藍天幕時，路邊的電喇叭突然“嗡”地壹響，隨即傳開了噝噝的電流聲。
　　它們竟然還能用——這個念頭剛浮起來，林三酒就從電喇叭裏聽見了壹個隱隱有點熟悉的聲音。
　　“大家聽我說，”壹個尖厲的女性聲音，被電流傳得有些失真了；但她依然在第壹時間認出來了，正是剛才那個少女的嗓音。僅僅壹夜的工夫，對方的嗓音卻聽起來成熟了不少：“花生鎮上幸存的鎮民們！我要向妳們宣布壹個事實——正是鎮裏那壹個穿著警服的女人，剝奪了我們過去的安寧與幸福！我有壹系列證據，都能證明是她毀滅了靈山，殺死了奧夜鎮長！奧夜鎮長的屍體，是我親手下葬的！妳們今日的饑餓、災禍都是拜她所賜，難道妳們就要這樣放過她嗎？！妳們不想食其肉，寢其皮嗎？”
　　林三酒立在那只電喇叭旁邊，壹時間怔住了。
　　她轉頭四下看了看，在清晨蒙蒙的天光中，只有壹排排黑色的電喇叭，正壹起震蕩著同壹個聲音。影影綽綽的昏暗處，壹雙雙閃著冷光的眼睛和灰白面孔，正像爬行動物、或者是什麽蟲子壹樣，在邊角裏壹閃而過。
　　他們大概對她身上的肉更有興趣，但也不吝於趁著殺人吃肉的機會宣泄壹下憤恨。
　　沒有人真的上來“不放過”她，因為她現在手裏仍然有槍。林三酒重重地吐了壹口氣，冷著面孔，打算快步走向那間裝滿子彈的庫房——那棟樓就在不遠處的街角上了。
　　“妳們不要怕！我知道，她的槍裏根本就沒有子彈了！”那個少女繼續在電喇叭中高聲嘶叫道：“殺了她、又奪了她的槍的人，可以來找我壹起成立壹個武裝臨時管理委員會！我也有壹把槍，我就差壹個同伴了！”
　　她這話壹說，在昏藍色天光照不亮的角落裏，就開始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林三酒只覺自己像是走在壹條漆黑的下水道裏壹樣，她知道自己身邊布滿了老鼠，但是不知道那些老鼠都在哪兒。最糟糕的是，她還帶著壹個人事不知的余淵——在花生鎮人眼裏看起來，那就是壹塊人形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