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4章 妳會擦車吧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1
冷靜壹下想想,現在還不是最危險的時候。
小屋壹絲風也不透,悶熱得令人喘不上氣,謝風心裏卻正壹陣陣緊縮發寒,身上、手心裏,出的汗冷壹層熱壹層,就好像要發燒似的。
二十來歲的年輕女性是最值錢的商品之壹,這個道理放在全世界都通用,她不是不知道。謝風只是沒想到,自己運氣竟然這麽不好——都不需要多大的想象力,就知道被賣掉以後會有什麽樣的遭遇。
不幸中的大幸是,這所謂的蛇頭還不知道自己露出馬腳了,她只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對方放松警戒,那他沒有任何理由不放自己走。
沒人會拒絕壹菜二吃,從壹個人身上榨取兩遍資源。她接下來要表現得堅信不疑,再說自己去籌錢給他,蛇頭自然不舍得放棄平白多出的壹筆錢……謝風想到這兒,剛壹張開嘴說話,卻發現自己嗓音啞了,急忙咳了壹聲——等她轉過頭時,發現蛇頭正壹眨不眨地盯著自己。他的手機關屏了。
“妳怎麽了?”他慢慢地問道,“妳臉色很不好呀。”
壹滴汗劃過額頭,觸感癢癢的,謝風不敢伸手去抹。她怕自己的動作會將對方的註意力引到她的汗上。
“我……我想到要走,所以有點擔心。”她壹開始有點磕磕巴巴,所以狠狠掐了自己手心壹下,才繼續說:“但是我想好了,淚城留不得了,雖然現在還沒明說,但是以後他們肯定也會安排我們結婚嫁人,看看別的地方就知道了……在那之前我非走不可。不管花多少錢,我都要走的。”
蛇頭盯著她,也不笑。
他那張五官不錯的臉上,空得令人害怕。
“我身上錢不夠,要不妳看這樣,我先給妳兩千,”謝風真恨不得對面有個鏡子,讓她能看見自己現在的表情——她壹向不太會假裝,有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現在嘴巴裏說的是壹套詞,但卻能感覺到臉上肌肉都在發抖。“剩下的我去湊壹湊,等發船的時候我再交齊,行嗎?”
蛇頭想了壹會兒,才說:“這個定金太低了,到時我給妳留了位子,妳卻不來,我損失很大的。”
他肯討價還價就好!
謝風松了半口氣,趕忙又說好話、又下保證,最後還加了三百——這是她所有的錢了。那蛇頭終於同意了,說:“我是看妳這個小姑娘人不錯,挺淳樸,我才破例同意的。”
只要她今天能走出這壹家小商超,給多少錢都值得。謝風趕緊擠出了笑,向這壹個準備賣掉她的男人連連道謝。
在那蛇頭壹張張數著她的錢時,謝風隔著小屋的木門,聽見外面模模糊糊地響起了人聲。她此時正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裏,壹丁點外界的響動都能叫她壹跳;那蛇頭也聽見了,頓時停下了手,擡頭側耳聽著。
店老板正在和壹個男人說話。
“什麽……哦,妳找誰?壹個女孩子……跟妳什麽關系……”
店老板的話音只能勉強叫人聽清壹個大概,至於另壹個男人的聲音,就更低更不清楚了——謝風想,這也是當然的,那胖子幹的又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他跟蹤尾隨女人,自然不會理直氣壯。
蛇頭不知何時也站了起來,走近門口了,二人距離壹下子近了,謝風下意識地往角落裏縮了縮。
“剛剛老板說,他是來找人的?”那蛇頭看了她壹眼,問道:“找什麽人,妳聽清楚了嗎?”
他剛才離門口遠壹些,所以好像沒聽全,不知道外面的人找的是壹個女孩——否則就該對她生出懷疑了。
謝風趕緊搖搖頭。
蛇頭再次屏息聽了壹會兒。
“可能是問路的吧,”謝風裝作沒事似的,轉移話題:“妳看看錢對不對?”
蛇頭沒有坐回去,原地低頭數錢,迅速數完了。“都對,”他壹把將錢揣在兜裏說。
對方已經完全相信她了,現在謝風卻不能出去。
因為那胖子聲音雖然低,卻有壹個詞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裏——“我老婆”。
萬壹被那胖子在外頭捉住了,說他們是吵架的夫妻倆,要帶她回家,那麽路上沒有壹個人會伸援手——不光是因為人人都覺得這是“家務事”;還因為壹個女人的意願,本質來說,就是不如壹個男人的意願重要。
相比之下,此時此刻,居然是這個人口販子更安全壹點。
“這扇門能走嗎?”謝風看了看後門,問道,“這是通往哪裏的?”
“為什麽不走前面?”蛇頭重新坐回了小床上,問道。
“我……我不想被人看見。”
這個理由似乎讓蛇頭相信了。“好像是放垃圾桶的小巷,”他答道,“我也沒走過,妳去試壹下,看看打不打得開門吧。”
謝風點點頭,將背包帶子緊了緊,盡管背包覆蓋的地方已經是壹片熱汗了。她繞過桌椅,從桌椅和小床之間的狹窄空間裏壹步步走向後門——那蛇頭翹著二郎腿,並沒有收起來的意思,大剌剌地占據了壹多半的空間;她的小腿擦著他的鞋尖,走了過去,在門前停了下來。
她輕輕握住門把手,感覺後背都露在那蛇頭的目光裏,仿佛書包都起不到遮擋作用了。她吸了口氣,扭了壹下把手——它轉動了,門沒上鎖。
剛剛露出了壹條縫隙的門外小巷地面上,落著不規則的數點水漬,外面似乎開始下雨了。
這個念頭剛壹升起來,謝風突然感到書包被壹股大力給重重地往後壹拽——她猝不及防之間,腳下壹下子失去了平衡,登時摔了下去,後腦勺“咚”壹下打在了桌子上。
她痛得連視野都黑了,身體像散架的玩具壹樣,毫無自制力地摔滾在地上;那蛇頭的腳從她身邊壹步跨過去,壹把拉上了門,發出重重的壹聲悶響。
“真以為我能讓妳走啊,”連他這句話,聽著都像是浮在很遠的地方。
謝風感到有壹只手伸下來,抓住了她的領口,將她重新提拎起來,又推又搡地要把她往旁邊的床上扔。她此時急怕交加,胳膊使勁往前撲抓亂打,指甲尖狠狠地劃過了什麽東西,那蛇頭頓時痛得罵了好幾句臟話。
“裝得還挺像的,妳個臭婊子,”他使勁將謝風摜在床上,壹拳就朝她的面孔砸了下來——謝風盡管痛得眼睛都花了,在這種時刻居然往旁邊壹滾而躲了過去。男女體力差別太大,若是吃上幾次這樣的打,她恐怕就連站也站不起來了,更別說逃了。
但是這壹滾,卻叫她完全被堵進了靠墻的床角裏,出路被堵死了。
眼看那蛇頭的人影再壹次撲了上來,謝風壹聲高叫脫口而出:“老公!老公,我在這裏!”
蛇頭登時頓了壹頓。
“快來,我在後面的房間裏!”謝風扭頭朝門口喊了壹句,又對蛇頭連珠炮似的喊道:“他是記者,就是他叫我來假裝找蛇頭的,他現在就在外面!他就是來接應我的!”
她壹點也不給蛇頭反應的機會,剛壹說完,又放大音量喊道:“妳說對了,老公,這兒真有個人販子,妳快來啊!”
那蛇頭顯然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剛剛說了句“妳以為我會上當”,卻聽外面響起了幾下腳步——就在他朝門口壹轉頭的時候,謝風的腿仿佛上了彈簧,朝他的褲襠間死命壹踹,用勁之大,甚至令她懷疑自己的大腿都會脫離身體飛出去。
那蛇頭就好像突然被人折成了兩半,竟連壹點點聲氣都發不出來了。謝風急忙跳下床,感覺他壹只手勉強朝自己的小腿抓了過來——與剛才的氣勢可完全不同了——她掄起拳頭,壹下子就砸在了他的腦袋上,稀裏糊塗之間也不知道自己打的究竟是臉還是太陽穴,趕緊撲到門口,壹把拉開了門。
逃出來了,連謝風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真的逃出來了。
她回頭壹看,那門仍然有氣無力地半開著,蛇頭壹連串又氣又急的臟話,正從門後像潮水壹樣滾出來。她腳下跌跌撞撞,卻壹點也不敢停,從擠著垃圾桶的陰暗小巷間,往巷口外深壹腳淺壹腳地跑;或許是她踢人的力氣還不夠,當她第二次回頭看的時候,她竟瞧見那蛇頭從門口歪歪扭扭地走出來了。
謝風趕忙扭過頭,忍住腦海中的眩暈,繼續朝巷口跑去。巷口外是壹條寬路,壹般來說都時不時地有人和車經過;天光正漸漸灰暗下去,雨點幾乎在眨眼間就密集起來,劈劈啪啪地打在了路上、身上,轉瞬之間就演變成了壹場如註暴雨。
“站住,艹|妳媽,”後面的叫罵聲,即使在雨幕中也仍然清晰嘹亮——謝風沖過了馬路對面,腳下磨損嚴重的運動鞋抓不住濕滑的地面,“咕咚”壹下重重摔在了人行道邊上。
她今天還沒來得及吃午飯——也就是背包裏那壹個蘋果。連續兩次摔得狠了,此時要再掙紮著爬起來,卻很難了。
下暴雨的路上,沒有壹個行人。
路旁的商店燈光,在灰白色的蒸騰水霧中,模糊成了浮在氤氳天地間的色塊,離她遠得令人絕望。雨幕遮掩住了她的逃亡,雨聲淹沒了她的呼救,因為沒有壹扇門被人推開,看壹看外面是怎麽回事。
只有那個狂怒的蛇頭,正從小巷裏追出來,沖入了蒙蒙雨霧中的馬路上,尋找她的每壹步,都在地面上激起了壹片白水花。謝風昏頭漲腦,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只是仍惦記著要逃,就在壹地水窪中慢慢地往前挪——她爬到了壹輛停在路邊的黑色汽車旁,再也沒有了力氣,崩潰壹般徹底跌在人行道上,臉貼著濕臟的地磚,趴著不動了。
在這裏躲不了多久就會被發現的,謝風即使腦海中天旋地轉,也還是很清楚這壹點。
她或許有壹點腦震蕩了,或許是因為雨聲太過響亮,所以她壹點兒也沒聽見車窗被人降下去的聲音。直到過了幾秒,謝風在暈暈沈沈中感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慢慢擡起了頭。
黑色汽車的後座上,壹個人正靜靜地望著她。
……謝風在眩暈中,有壹瞬間以為自己是瀕死了,所以才看見了陰間的荼蘼花。
沾了血似的嘴唇,仿佛浮著笑意,又仿佛對世間壹切都厭煩透了。她懶懶地倚在窗後,壹時看不出年紀,卻帶著花開至極濃艷時由盛而衰的頹敗哀靡,正處於最濃郁與最脆弱的邊緣。卷曲黑發浮在她病態般雪白的面孔旁,像飄繞著散不去的烏霧愁雲,也像是她剛剛從其中浮現出來的黑淵。
“……妳會負責把座椅擦幹凈麽?”
什麽?
謝風楞在地面上,懷疑自己撞得耳朵不好了。
“妳身上很臟啊,”在昏暗了天地的雨幕之中,那個像快要開敗了的荼蘼花壹般的陌生女人,正以壹口標準的帝國話,朝她沙啞地問道:“我讓妳上車的話,妳會擦幹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