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

日暮临城。
面河而建的司徒府前聚集着不少围观城民。
司徒府金漆红木大门大开，丫鬟仆人们在门口一字排开，一名玄衣青年居中傲立。
青年眉目沉毅，面无多余表情，一身清冷稳重的乃父之风。
但此刻，他有些疑虑。
渡口的负责人报信来说城主回城已是两个多时辰前的事，为何司徒玥琤还不出现？以他的个性，明知府里上下会出门迎接，不会如此耽搁的……会是遇上了什么事？
“来了来了！”
身旁一名老仆的惊喜低呼让久侯的人们一扫先前颓靡神色，一致变得神采熠熠。
傅秋朝侧首望去，不远处比肩而来了两个人影。两个？
一眼就认出了那穿着暗红衣衫的人是谁，他才松的眉头再度紧了起来。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是什麽情况？
＊＊＊　　＊＊＊　　＊＊＊
离府渐近，周围的诡异气氛更浓。
司徒玥琤面色怡然，步履从容，折扇轻摇，心有思量。
他知道眼下迅速流传开的谣言若是继续传下去，必定会对那溪城原本集聚的民心造成不小的冲击。想办法平息流言，揪出散布流言的造乱之徒，这是他身为城主的当务之急。
但傅西泠呢？他想到了身边的女子。
她只身参与进来让少年帮去查流言的源头，又去拜访飘香楼与那头牌女伶密谈良久，是为了证实流言的真实性么？
一凝神，微微感受到身旁若有似无的气息。她的气息很微妙，或许是因为漫不经心的个性，又或许是因为她并不专注于当下的境况，使得他无法轻易感知她的存在。
她有些像缕缕四散的微风，让人抓不到影踪。
“傅姑娘，你信这流言吗？”他问，一时很想知道她对这流言的看法。
不久前他在飘香楼接受两名女子殷勤招待，并闲聊了几句的时候，那位云绮姑娘说的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
明明事关自己的爹和自己的娘，城主大人您跟小泠儿的态度还真是悠闲的令人意外啊……
他的悠闲，一方面是因为性情所致，更重要的是他深知这流言的可信度如何。那么她呢？流言漫天的情况下，她是如何有心情在少年帮大笑，又在飘香楼与那三名女伶调笑的？而且对待他这名“疑兄”的儿子，她的态度也相当可疑。
走在他身旁的西泠慢下了脚步，倒不是因为他的问题，而是注意到了司徒府大门前的阵丈！
几十名家仆外加一名脸色不大好看的总管……凤眸一眯，她觉得很有必要在这里就与司徒玥琤分道扬镳。她真的不适合受人瞩目的场合，一点都不合适！
“我将信将疑。”西泠逐渐与身边青年拉开步距，一边心不在焉的随口作答，心想毕竟“有染”那部分是真实的。
司徒玥琤闻言止步，侧首“看”她，感觉到身旁女子也停下脚步并看向他，才道：
“傅姑娘，你若信我，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一年前那件事，不是家父所为。”
说这话的时候，他仍是笑意柔和，淡淡语调却有着令人信服的气势。
这是在用他的信用和人格担保？西泠一时缄默。原本因他突然止步而起的疑惑缓缓转为兴味。
“我信。”肯定的两个字说出口，凤眸中便映出了他释然的笑。
司徒玥琤笑的释然。她信就好。这个下午他与这位傅姑娘相处愉快，他并不希望在两人看似平和的关系下，她却还在怀疑着他爹是否是杀人凶手，尽管她的态度称得上友好，但是……隐约觉得，这位傅姑娘，相当的表里不一。
西泠并不清楚他这么郑重其事的点明这一点的原因，她嘴上毫不犹豫的说着相信的话，心里却恶劣的期待着不一样的结局……若是最后证实流言即是真相，她很想知道他司徒玥琤的信用和人格要往哪里搁！
一道玄色身影从旁插入，傅秋朝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微笑“对视”。
“少爷。”
低沉轻唤让司徒玥琤想起自己误了什么事，傅二姑娘的交游广阔让他一时忘了府里上下都会出门迎接他的归来。折扇一收，他面露歉意。
“秋朝，让你们久等了。”他道，心下暗忖：远归当迎的惯例在那溪沿革已久，但太重于形式化，让大家都放下手头的活儿排队等候实在不妥，或许该找个时间提出来废除了。
“老爷在东院等你，有事商议。”傅秋朝说着，动作自然的侧身让路，却很恰好的将自己妹子隔绝在了身后。
哎……又被彻底忽略了啊……
西泠看着眼前的玄色背影暗暗叹气。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行为有多让大哥生气。但她现在已经“改过自新”，就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才能消消气正视她的存在……或者，找个时间乖乖道歉去，应该会有点作用吧……
两名青年举步欲走，其中一个还不忘给她留了句话。
“傅姑娘。若是你的朋友有了消息，还望告知在下。”司徒玥琤言辞恳切客客气气的说道。
西泠明白他的意思，兀自点头，却是说了句：“彼此彼此。”
她知道身为城主他有自己的情报网，虽然不清楚这情报网比起少年帮究竟哪个更胜一筹，但双管齐下，胜算会更大些。
司徒玥琤也不意外她的话中有话，只是浅笑颔首。然后转身先行傅秋朝一步，准确无误的往司徒府大门走去。而西泠找了路边最近的一棵树，悠闲倚靠，欣赏着这出欢迎的戏码。
大门口，几十名仆人一致屈膝行礼，一致的高声呼着“欢迎城主回城，欢迎少爷回府”。其整齐度让周围围观的民众们纷纷感叹。而西泠则是不以为然的轻嗤，她很明白这是无数次的演练才能达到的效果。
目送少爷和总管进府之后，仆人们才有序的依次进门。
直到人走的差不多了，西泠才停下冷眼旁观，慢悠悠往大门口踱去。
此时，一个大红身影朝她急奔而来，速度之快卷起了身后的阵阵尘土。
“哎呀！傅姑娘！您总算回来了！可让我们好等啊您……”红衣女子双手一伸，牢牢抓住西泠左右上臂，一脸如释重负的气喘吁吁。
“宝珠姑娘，怎麽了？”西泠看着这个南院的丫鬟头头，心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宝珠深吸口气平复呼吸，而后咋呼出口的话语果然应了西泠的猜测。
“是少爷，他早晨醒来见不着您，一直生气到现在！快快！我得赶紧把你送过去！”
说着，已经拉着她手腕疾步飞奔，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　　＊＊＊　　＊＊＊
南院一间厢房门口，华衣贵妇正按捺不住焦急的来回踱步。
“咿呀”一声，房门由內打开，走出一名苦着脸色的貌美丫鬟。贵妇立刻迎了上去。
“萃儿！怎么样？少爷他……”话还没说完，视线瞟到丫鬟手中那碗端进去多少拿出来还是多少的汤药，萧家大婶手中绢帕一甩，叹了口气。
“少爷就说了两个字……出去。”名唤萃儿的丫鬟扁着嘴楚楚可怜道。
萧家大婶瞥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汤药，挥了挥绢帕让她退下了。
低头看着手中的汤药，萧家大婶再度叹息。萃儿是她手头最美的丫鬟，她甚至有信心说是整个那溪最美的丫鬟。知道她宝贝儿子对美丽的丫鬟有兴致，她是费尽心思到处搜罗貌美少女，可愿意进府做丫鬟的还真的很少，尤其这几年那溪城愈加富有，要找个丫鬟而且貌美就更难了。
难归难，为了云儿，她怎么都能做到。可问题是，她儿子竟然没兴致了！
自打前些日子香炊死了以后，云儿就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来。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吓跑了自己的另一名随侍丫鬟，又吓跑了几个小丫鬟，绝口不提再要随侍丫鬟的事。而且开始不愿吃饭，不愿吃药，毫无精神的模样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快急疯了！
不过，幸好，她还有最后一个希望！
昨晚宝珠兴冲冲的告诉她少爷点名要了个随侍丫鬟的时候，她激动的差一点咬绢帕。而当宝珠告诉她那名丫鬟竟然是傅家二姑娘后，她更是惊呆了！她确实是想把那傅西泠送到云儿身边没错，但这种方式倒是很出乎她意料。但是这不重要，如今只要云儿对那傅西泠有兴趣就行！
一年前闻人家的卦师算出云儿的命格之后，她与老爷含着热泪告诉云儿他有救了，结果云儿只说了一句他没兴趣，不想娶。但他们没当真，为了救儿子的命他们夫妇什麽都能做了更何况是为他娶亲这种欢喜的事！只是没想到那傅西泠竟然在及笄当晚销声匿迹，狠心的斩断了他们萧家的最后希望！让她这做母亲的只能继续每日为儿子担惊受怕……
现在好了，傅西泠回来了，而且，云儿也对她有了兴趣。而且照今日的情形看来，是只对她有兴趣了！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云儿有救了！太好了！
“夫人夫人！傅姑娘回来了！”
宝珠丫鬟的欣喜呼声由远而近，萧家大婶顿时心花朵朵开。
她的宝贝云儿啊，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