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日

雨水这日，春光极好。窗外的桃花含苞待放。
男子在窗边书桌前静坐，俊逸面容漠然无波，黑眸略带疑惑看着窗外那株桃花。
他不知道自己的屋子外头还种了桃花，正如他不知道为何在时近辰时的此刻，他还在窗前呆坐。
明明应该是在议事楼忙的昏天暗地，怎么会有空坐在这里发呆……
不由得想到了一个时辰前……
他起床更衣洗漱完毕，正欲跟往常一样前往东院议事楼处理事务。这时他娘亲风风火火推门而入，阻止了他，并且警告他今天一天都不准去工作。
这么莫名奇妙的要求他当然不会答应！萧总管病重，司徒玥琤目不能视不方便处理文字事务，这都使得他近期的工作量大到惊人，每天能抽出时间小睡三四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他娘亲竟然还提出这种荒谬的要求，更荒谬的是她竟然已经知会了司徒玥琤并得到了首肯！
今天你就算进了议事楼，也没人会让你坐到书桌前！
这是她娘气势汹汹扔下的话。
而他原本深深的疑惑在她娘吼着要求他换下身上颜色晦气的衣服然后甩门而去之后，才转为恍然。
没错，就是今天了。今天，他要成亲了。
于是他坐了下来，凝神静思。
刚开始还在思索成亲这两个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思绪已经自动转移到其他事情上。比如那日在竹林袭击泠儿的是什么人；比如泠儿这次回来之后对他的态度为何有了微妙的转变；比如泠儿跟那萧家病少爷是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眉宇便皱了起来。
那丫头从来没个安静，三天来不见踪影也听不到消息，应该不会是在乖乖养伤，她不会又在暗地里捣什么乱吧……
终于有了公务之外的事可做，他起身，也不理会身上仍是一袭玄色旧衫，直直走向门口。
门外却有人先他一步推开了门。
“芳姨？”他愣了愣，唤了声，侧身让道。
门外健壮的中年妇女对着他眉开眼笑，手托食盘施礼进门。
“少爷。我给您送早膳过来了。”
芳姨说了这话才让傅秋朝想到今天的早膳比以往迟了一个多时辰。也是娘吩咐的？
踱到桌边坐下，注意到芳姨掀开青花白瓷碗盖的模样，疑惑又多了一分。需要这么小心翼翼么？
直到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看着碗中的早膳，不由自主的瞠目惊问：“这是什么？”
芳姨偷瞄一眼少爷那难得惊诧的模样，觉得这个早膳的点子实在是太好了！她边将勺子放进少爷手里，边解释道：“桂花银耳羹呀！是小姐亲手做的。”
他当然知道这个桂花银耳羹！但是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到这东西了，几乎快忘记它的味道，也几乎忘了这曾经是他最喜爱的食物……
正想着难道是娘亲为今天这个日子特地给他做的，却被芳姨后面半句话截走了飘忽的深思。她说……这是谁做的？
“泠儿？”他更加惊诧，难得失态的抬眼瞪人。
“是呀。小姐花了几天才做出来比较满意的口味。少爷您快尝尝。”
芳姨将他的反应当作惊喜，伸手将瓷碗再往他的眼前推了推，难掩激动的催促着。
至于傅秋朝，他是很惊，但喜……已经分不清此刻自己那乱如麻的心思……或者，根本不该去理清楚。
不欲再多想，他让自己恢复冷静，开始品尝那碗桂花银耳羹。
第一口，熟悉的口感伴随那些鲜明的记忆回笼脑中，一贯笔直的唇线缓缓弯出了弧度……
“怎么样，少爷？”见少爷只是低头吃着不发一语，芳姨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发问，想尽快将结果转告在厨房等待她回去报告的小姐。
傅秋朝顿了顿动作，黑眸闪了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放下勺子，神色淡然，开口的语气亦是。
“比起娘的手艺还差了一点。”他评价着，果然看到了芳姨脸上闪过的失望表情。
“小姐一定不会喜欢这个结果……”她侧头轻声嘀咕了一句，被功力极佳的傅秋朝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动声色的伸手递上了瓷碗。
“芳姨，再盛一碗。”
“啊？”芳姨呆了呆，还要一碗代表少爷对小姐的手艺还是很满意的，这很好。但是……
神情转为迟疑，芳姨不甘愿的回应道：“少爷……没了。”
“没了？”傅秋朝动了动眉，一时没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哪有煮东西只煮一小碗的……
而芳姨的反应是点头。“没错，小姐就拿回来了一碗。”
“拿……回来？”这什么意思？从哪拿回来？
“是呀。咱们北院的厨房没地方给小姐动手，小姐这两天都是借用的南院厨房。这是小姐从南院厨房拿过来的。”
芳姨解释道，没发觉少爷在听到某两个字时突然阴沉的脸色。
南院……她竟然还去南院！这几日不见人影竟然就是跑去了南院！为什么？是为了煮这桂花银耳羹，还是为了见那萧家病少爷？
“少爷，夫人让您用过早膳就去东花园招呼客人。”
芳姨收拾好桌面，将夫人的指示做了传达，后便施礼退出了房间。
而傅秋朝原本被那桂花银耳羹引发的愉悦心情，很快的消失殆尽。
“萧饮云……”僵座桌边，他喃喃自念，带了些咬牙的意味。
同一时间，南院角落房间內，萧家少爷莫名打了个喷嚏，一旁伺候着早膳的宝珠丫鬟立刻跑去关窗。
“宝珠，我不冷。”萧饮云申明，却为时已晚。
所有窗户都被关上，而空气中的药味尚未驱散。
他也懒得理会。举筷夹了碗中的小片银耳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而后满意挑眉。
“嗯……这才像样。没浪费少爷我的时间。”花了三天充当她的指导者和试吃者，他还真觉得有些累。不过能出这样的成果，他确实很满意。
“那是少爷您嘴刁。”宝珠站在一旁，很中肯的下了结论。
老实说她觉得傅姑娘第一回煮的就不错，可惜她家少爷闻香而来，接着就是百般挑剔。什么桂花多了少了，什么银耳老了烂了……一会儿太甜，一会儿太淡，一会儿太清单，一会儿太腻味……那傅姑娘整整忙了三天，才总算在今早通过了这位少爷的考核。期间的辛苦，尤其是那种自己在炉子前汗流浃背却被一个坐在躺椅里闲适晒太阳的人颐指气使批评一通的心情，宝珠觉得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她真的很佩服傅姑娘，竟然还能在一径的微笑中结束三天的折磨。
“还有呢？”好胃口的干光了一碗，萧少爷开口再要。
“除了留给老爷夫人的，您刚吃完的是最后一碗。”
萧饮云闻言嘴角一勾，幽冷语调再度出现。
“老爷？夫人？谁说要给他们留的？”
这话的语气莫非是……他不想给老爷夫人留？
宝珠开始皱眉，嘴里仍恭敬的说着理由：“是傅姑娘的一番好意，说是当作这两天借用厨房的谢礼。”
借用厨房？谢礼？哼，她还没谢他的耐心指导呢！如今他的耐心可是跟他的好胃口一样稀有宝贵。
“我不同意。去，都给我拿来。”很自然而然的语调。
“啊？”虽说有心理准备，但宝珠还是被她家少爷毫不掩饰的简短话语吓到了。
她呆愣在原地，而那双幽黑眼眸只淡淡扫过来一眼，宝珠立刻回神，恭敬点头，按吩咐行事去了。
萧饮云移回视线，看了那只空空如也的银碗片刻，轻笑出声。
“也不是什麽都不会么，那丫头……”想起那丫头在他的严格挑剔下仍虚心求教决心将这桂花银耳羹做到最好的样子，他又不禁有些疑惑，“这么上心，不知是给谁做的……”
不是很认真的随意思索着，直到一扇窗“咿呀”一声，似乎是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什么动静？”他问。
“老头子今晚有行动。”窗缝中传进来尹轩那低哑的声音。
“哦？”低垂的眉眼一时飞扬起来，幽寂黑眸闪过兴致光芒，“看来今晚会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