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簡單任務

　　楊帆道：“當然不止，還有河源軍的斥候幫我嘛。我想過了，我們之所以壹出洛陽，就落得這般結果，原因就是我們對隴右不熟悉，哪怕是我們換上了隴右人慣常的裝束，也無法迅速融入其中，當地人壹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差異，所以妳們才會被伏擊。而我只是壹個人，混進真正慣走隴右的馬幫裏面，反而不易被人看出破綻。再者說，妳們現在的情形也實在不宜行動，所以，莫不如由我壹人，再加上河源軍提供的斥候，說不定反奏奇效。”
　　“這個……”
　　黃旭昶有些猶豫。
　　楊帆微微壹笑，看了看房中形容淒慘的百騎眾衛士，又道：“大家壹同西來，壹些兄弟從此長眠於隴右了，在場的各位兄弟也並非不想執行任務，只是有心殺賊，無力行動，咱們的時間又比較緊迫。楊帆若能不負大家所托，成功完成使命，這份功勞自然也是大家的，楊帆斷不會壹人貪功！”
　　黃旭昶聽了，黑臉蛋子壹紅，怒道：“胡扯什麽，老子會跟妳爭功？我只是擔心我們這麽多人都遭了人家毒手，妳獨自壹人……”
　　楊帆道：“這有什麽好擔心的，這件事總要有人去做，既然當了兵，還能怕死不成！咱們這麽多弟兄，死的死、傷的傷，楊某現在是唯壹壹個手腳健全、活蹦亂跳的人，我不去誰去，還能做個縮頭烏龜不成？”
　　黃旭昶定定地看了他良久，艱難地坐了起來，握住楊帆的手，感慨地道：“楊二，打妳進了百騎，我老黃就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麽看妳都不順眼，老黃看走了眼吶。這件事，關乎咱百騎的榮譽，如今，就拜托妳了！”
　　楊帆看著這個視榮譽重過性命的軍人，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便扭頭對那店主道：“配合我們的本地斥候可曾來過？”
　　店主道：“還沒有，只有壹位負責此事的營官來過，送了些必需的藥物，請了位軍裏的郎中來給大家診治。因為妳們此來屬於絕對機密，眼下諸位的傷勢壹時又不能行動，所以暫未調來配合妳們行動的斥候。”
　　楊帆想了想道：“這樣吧，妳通知他們，明天下午派人過來，我們先見見面，商量壹下準備的行動。我們的人大部分都受了傷，所以不必要他們按照原來配給的斥候人數派人來，但是人員要精，我要妳們這裏最出色的斥候！”
　　店主點了點頭，道：“好！我馬上通知過去。”
　　楊帆又道：“黃隊正、各位弟兄，妳們在這兒好好養傷，我明天再來看妳們。”
　　黃旭昶道：“妳不住在這裏麽？”
　　楊帆道：“我壹個人好辦，走到哪兒都不太引人註意。咱們之所以剛到隴右，就被人認出身份，不像壹個本地人，是很大的原因，我到處走走，多了解壹下這裏的風土人情。”
　　黃旭昶頷首道：“好！那妳多加小心。”
　　楊帆離開皮貨店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這時已經過了最酷熱的時期，到了接近黃昏的時候，太陽已經失去威力，迎面吹來的風都帶上了絲絲涼意，被正午的酷熱曬得昏昏欲睡的人迎著這風便是精神壹振。
　　楊帆並沒有在坊間胡亂走動，為了尋找仇人在洛陽潛伏壹年多的經驗告訴他，在壹個風俗民情迥異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什麽速成的方法，讓妳迅速融入到當地人之中，與其在這上面浪費工夫，不如去求助於沈沐。
　　沈沐雖然常駐長安，可他在隴右分明擁有極龐大的潛勢力，既然彼此已經合作，哪能放著這麽壹個有力的人物不予利用。
　　楊帆夾著狼皮褥子，壹路打聽著找到了湟水驛館。
　　準確壹點的說法，這裏應該是湟水驛。驛是朝廷設置的接待往來官員、驛使等公務人員的所在。比它低壹級的才叫館，是地方官府設立的接待有關系的往來官員、公務人員的所在。其次才是民辦的棧。
　　而湟水驛實際上是集驛、館、棧為壹體的，所以占地極廣。楊帆直接趕到了湟水驛的西北角，這裏是客棧的所在地。湟水驛的客棧檔次比起這裏的館所絲毫不差，這本就是這座城裏最高檔的客棧。
　　楊帆從西城壹路轉悠過來，確認無人跟蹤，這才夾著壹捆破狼皮鉆進了客棧，客棧裏的店小二見他這副打扮，差點沒把他轟出去，聽到楊帆是來找人的，那小二半信半疑地讓他候在門下，自己進去通稟了壹聲。
　　不壹會兒，張義就咧著大嘴跑出來，頰上還有幾個紅唇印兒。看來這位幾個月不知肉味兒的“小飛將”真是饞得狠了，在顏家花園裏迫不及待地來了個壹炮雙響，入住客棧之後又享起了齊人之福。
　　這“小飛將”雖然做馬賊狡詐如狐、兇狠如狼，但是待人接物的心性卻十分簡單：妳對我好，我就對妳好，妳拿我當兄弟，我為妳拼命都沒關系。楊帆壹轉手就把兩個妖嬈動人的波斯美人贈給了他，“小飛將”是真把楊帆當兄弟了。
　　“哈哈！二郎，妳怎麽來了，我正想著轉天找妳去吃酒，妳來得正好，今晚上就不要走了，咱們喝個痛快！”
　　張義上前抱了抱楊帆，拉著他便往裏走，那小二壹看這行藏普通的人真是這位豪客的朋友，不由暗自慶幸。
　　……
　　“呵呵，是這樣麽？”
　　沈沐聽明楊帆的來意，不禁笑起來：“我原本就沒指望從洛陽派來的軍士能打聽到什麽特別的消息，本來就想在這方面幫幫妳的，這樣也好，丟開那些人，只有妳壹個，咱們行動起來也更方便。”
　　楊帆喜道：“如此，真要多謝沈兄了。”
　　沈沐擺手道：“不必客氣，說起來，隴右報上的各種情報並無什麽虛假，女皇只是被左右那些各懷機心的大臣們搞得疑神疑鬼，這才誰也信不過了。我弄到的情報，或許會比軍中斥候弄到的更詳細壹些，但也僅止於此，不會有什麽太大的不同。”
　　沈沐又道：“妳今晚住在哪裏？如果能脫得開身，不妨留在這兒，打探情報只是小事壹件，我的人壹直在打探隴右各方的情報，順便就辦了。這件事妳不用太放在心上，倒是我說的那件事，咱們還需要好好計議壹下。”
　　楊帆笑道：“我今天來，本就打算做個惡客的，妳不留我，我也不會走的。”
　　……
　　晚上，沈沐的房間。
　　三人對坐，只有張義壹人在豪飲。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沈沐和楊帆的心思並不在這兒。
　　沈沐道：“吐蕃軍隊的建制就是這樣了，全國分四個如，每如分上下兩分如，每分如有四個東岱，每個如還另設壹個直屬的東岱，此外還有四個禁軍東岱分鎮四如。每個分如有元帥壹人，副將壹人，判官壹人，合計兵馬四十余萬。他們的兵甲器仗鑄造技藝非常高明，可以鑄造出非常精良的武器，他們的戰鬥力咱們已經說過了，下面要說的就是他們的缺陷，而且是不可回避的缺陷。”
　　楊帆精神壹振，微微前傾了身子。
　　沈沐道：“吐蕃人善戰、敢戰，悍不畏死，這壹點並不假，但是他們有壹個最大的問題。我朝兵將，俱屬國家，兵將並非壹體，比如說，現如今隴右大將是婁師德，如果明天把婁師德調到遼東，任命丘神績為隴右主將，他壹樣可以指揮隴右十數萬大軍。而婁師德呢，他單槍匹馬，揣印上任，到了遼東，又能指揮遼東十數萬大軍，而這種情形，在吐蕃人那裏是絕不可能的！”
　　沈沐呷了壹口酒，道：“吐蕃軍有壹個最大的問題，這個問題即便是在吐蕃本部的精銳部隊中也存在，那就是將權並非來自於上，而是來自於下。”
　　楊帆問道：“此言何解？”
　　壹旁張義咕咚咚喝完壹大碗酒，直著眼睛看看他們，抓起酒壇子又斟滿了。
　　沈沐道：“吐蕃軍民壹體，戰時為軍，平時為民，他們的將領就是平時的領主、部族的首領，因為他手中有人有地盤，戰時應征出戰，所以才為將領，如果他的人馬都打光了，他這個領主自然完蛋大吉。
　　就算贊普想用他，也無法把他派到任何壹個其他領主的部落去統率別人的部眾，這種情況下，就意味著只要他的人打光了，他就壹文不名，根本不可能易地為帥，繼續過他人上人的生活，所以，他們要保留本錢，壹旦這仗打得太辛苦，就算士兵再敢戰，他們的首領也不敢再打下去，他們會千方百計地保留自己的實力。”
　　楊帆恍然，輕輕點了點頭，沈沐又道：“再說附庸於吐蕃的那些部族，比如羊同、蘇毗、吐谷渾，他們都被吐蕃貴族視為異族，飽受歧視，出征在外時，吐蕃本部的將士肥牛肥羊，酒足飯飽，他們卻常常饑飽不定。
　　這且不算，作為附庸，他們還必須定期向吐蕃本部納貢獻賦、無償出兵，戰利品的分配又先盡著吐蕃本部，他們豈能不心懷怨恨，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從，所以陽奉陰違者有之，暗拖後腿者有之，叛逃我朝者有之，這些就是我們可資利用的地方。
　　隋文帝楊堅和我朝太宗皇帝，能打得他們落花流水，莫不是巧妙利用了他們的這種內部矛盾，否則，以這兩位君主之英明和手下如許之多的精兵良將，對上這樣壹支驍勇善戰的軍隊，也未必就能輕易取勝！”
　　楊帆嘆道：“不錯，再勇敢、再善戰的軍隊，若是存在這壹弊病，只要被人加以利用，就沒有不敗的道理。幸好他們不曾學習我中原兵制，否則這吐蕃就更叫人頭疼了。”
　　沈沐大笑道：“不可能的，我之所以說這是他們不可回避的缺陷，原因就在這裏，我們的兵制，他們學不來的。”
　　張義見沈沐大笑，也跟著傻笑起來，笑完了端起酒碗，大著舌頭對二人道：“幹！幹！”說完不待二人回答，便壹仰脖子又灌了下去。
　　楊帆盯著沈沐道：“學不來還是不想學？”
　　沈沐道：“是學不來！我中原兵制，源於我中原農耕之制。草原兵制，源於他們的遊牧之制。除非他們也改作農耕，否則是學不來的。他們現在的兵制雖有重大缺陷，但是依舊能讓他們在這西陲成為壹方強國。
　　如果他們強行學習我朝兵制，恐怕他們連現在的局面都無法維持了，很快就得變成壹團糟。壹種制度，如果落後於當下而還在實施，那就是壹種災難；但是壹種制度，即便它再如何的出色，如果它超越於當下卻實施於當下，它同樣會成為壹種災難！”
　　楊帆仔細品咂著沈沐的這番話，良久良久，微微動容道：“聽君壹席話，勝讀十年後。沈兄這番見識，若是入朝為官，做壹個宰相，那也是綽綽有余的！”
　　沈沐哈哈壹笑，擺手道：“二郎誇獎了，為兄只能紙上談兵，可做不得朝中相公！”
　　沈木斂了笑容，又對楊帆道：“東突厥那邊也存在著與吐蕃同樣的問題，不過，因為它的附庸不多，這個方面不及吐蕃嚴重，我打算扶持西突厥與之對抗，捆住東突厥的手腳。分化瓦解的重點放在吐蕃這邊。”
　　“吐蕃雖沒有兩個可汗，卻有壹個權柄不遜於可汗的宰相。這位宰相就是連敗我大唐數員名將的戰神欽陵。欽陵是吐蕃前任宰相祿東贊的兒子，當今贊普年幼時，由祿東贊攝政。祿東贊去世後就由他的兒子欽陵做宰相繼續把持大權。如今，這位贊普已經長大了……”
　　楊帆聽到這裏，終於明白了沈沐的全盤計劃，不由暗暗心驚於他的謀劃之周詳和長遠。在戰場上打敗敵人壹次，給敵人造成的損失只是暫時的，除非是巨大的傷亡，否則很難傷及他們的元氣。然而，壹旦挑起敵方兩大勢力集團的沖突，這種傷害卻註定是巨大的，它甚至可以綿延數十年之久，直到把對方的國力消耗殆盡。
　　楊帆興奮地道：“那麽，我可以做些什麽呢？”
　　沈沐道：“當然是由妳來‘發現’這個問題，由妳來‘找到’敵方可資利用的人或事，並把它呈報給女皇，讓她相信據此可以分化瓦解敵方勢力。如果妳肯分功於薛師或者某位有交情的大將，由他出面幫妳分說，相信這把握就會更大！”
　　楊帆壹怔，有些失望地道：“我做的事……就這麽簡單？”
　　沈沐笑道：“就這麽簡單！”
　　楊帆嘆氣道：“這倒真是個簡單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