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生天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30
劉光業壹見胡元禮,不由暗吃壹驚。
胡元禮與他同為禦史,雖然壹個是禦史左臺的人,壹個是禦史右臺的人,兩臺勢同水火,但是同在壹個衙門當差,彼此自然是認識的。
劉光業驚訝之下,竟然忽略了胡元禮對他的叱罵,駭然道:“胡禦史!妳怎會在這裏?”
胡元禮怒道:“本官奉旨出巡諸道,專為察緝爾等草菅人命的不法之事!劉光業,妳在蠻州犯下的樁樁血案,害死的縷縷冤魂,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本官壹定據實上奏朝廷,不將妳劉光業繩之於法,還公道於天下,胡元禮誓不罷休!”
劉光業聽說朝廷另外派有人監察他們的行動,心中更加吃驚,可是壹聽劉光業如此指控,劉光業怫然不悅,暫時壓下心中的驚慌,把臉壹沈,道:“胡禦史,妳身為朝廷大臣,豈可信口開河,誹謗本官!本官奉旨辦案,何罪之有?謀反之叛逆,自當處斬,懸屍以示眾,是為了震懾宵小,妳無端誹謗,有何憑證?”
孫宇軒下車後,壹見劉光業又攜來許多人頭,後面還押著許多童子少女,已經氣得臉皮發紫,只是讓他背書他可以滔滔不絕,讓他罵人卻遠沒有胡元禮的嘴皮子那麽利索,讓他壹口氣兒羅列這麽長的罪名更非他之特長,那是禦史們練就的本事,所以他只在壹旁怒目而視,由胡元禮開口說話,如今聽到劉光業當面還敢狡辯,孫宇軒悲笑壹聲道:“憑據?妳還要憑據?”
他顫巍巍地向前走了兩步,孫宇軒正當壯年,倒不是身體老邁,只是壹想起方才所見那種種慘不忍睹的情形,這個埋首案牘從未見過如此慘無人道的場面的書呆子雙腿就突突地發顫。
“依朝廷律法,縱有謀反者,雖至親不殺老父幼子及婦人,我在那邊親眼看見那些屍體,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不及十歲的稚童,還有許多婦人女子,死者之中十之七八都是些老幼婦孺。
劉光業!難道年逾七十的老翁也要造反?難道繈褓中的嬰兒也要造反?難道那些婦人女子也要造反?劉光業,妳!妳該死啊!妳罪孽如此深重,便是死壹萬次也難贖妳在蠻州犯下的累累罪行!”
劉光業鎮定下來,坐在馬上輕輕鼓掌,微笑揶揄道:“好!說得好!罵得好!慷慨激昂啊!兩位紅口白牙,壹唱壹和,真比唱戲還好聽!”
劉光業裝模作樣地仰天大笑三聲,又把臉壹沈,哼道:“妳說我有罪我便有罪麽?本欽差奉旨辦案,自思所作所為,壹切都是為了朝廷,絕無半點私心,本官辦案至公,何懼妳二人詆毀!”
他不屑地瞟了二人壹眼,又道:“本官奉旨而來,辦的是流人謀反的案子,既然妳們身負監督之責,那就在壹旁看著好了。本官做事,問心無愧,皇帝面前,也不怕與妳們打這壹場筆墨官司!”
劉光業把衣袖壹拂,聲色俱厲地命令道:“走!把謀逆者的人頭掛上桿去,以儆效尤!”
那些土兵是當地官兵,凡事也得謹守法度,可是自從跟了這個劉欽差,殺人越貨、欺男霸女,比土匪還土匪,那日子當真快意已極。人的欲望壹旦失去約束,心中的善念也就被貪婪侵蝕得所剩無幾了。
壹開始撥付到劉光業麾下聽他指派時,這些土兵還頗為反感劉光業壹個外人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嘗到甜頭之後,卻已對他言聽行從,服帖得很,壹聽他有吩咐,馬上押解人犯,就要繼續前行。
兩下裏的這番對答,那些被俘的謝蠻聽在耳中,其中有些不精漢話,不甚明了雙方在說什麽,有些雖然聽懂了,但是怯於土兵的刀槍也不敢言語。
可是其中有個聽懂了雙方談話內容的女子,聽說這兩人也是欽差,聽他們語氣又與這個劉光業是對頭,知道機會難得,馬上沖了出來,尖聲叫道:“欽差大人,我們冤枉!我們冤枉啊!劉光業濫殺無辜、草菅人命,請欽差大人為我們主持公道!”
竟然有人敢當面拆臺?
劉光業勃然大怒,扭頭壹看,見那沖出人群喊冤的少女正是他此行虜獲的最滿意的壹個女子。這女子是這些苗女中最美的壹個,他本想收入自己房中的,可是既然這苗女如此不識擡舉,劉光業又何惜壹殺。
劉光業臉色壹沈,厲聲道:“放肆!”
傍在他左首的那個執役聞聲知意,盤在手中的蛇皮鞭子倏地放開,抖手炸開壹個鞭花,便向那苗女狠狠抽去。
“住手!”
孫宇軒壹聲大喝,攔到了那個苗女身前,那個執役收手不及,“啪”地壹鞭抽在他的肩頭,痛得孫宇軒壹個激靈,夏日衣衫薄,肩頭立即現出壹條血印。
劉光業見他阻攔,心中戾氣更盛,壹指那苗女道:“給我殺了她!拖屍遊街!”
兩個土兵立即拔出尺余長的腰刀,沖向那個苗女,孫宇軒忍著痛楚張開雙臂護在她身前,厲聲道:“誰敢動手?”
胡元禮見劉光業當著他們的面還敢肆意殺人,也不禁氣得渾身哆嗦,厲聲道:“劉光業,妳好大膽!當然我們的面還敢肆意殺人!”
馬橋此番陪同他們來南城,只帶了四個士兵,五人本來壹直待在壹側,看著這幾位朝廷大員交涉,眼見如此情形,馬橋的手“啪”的壹聲搭上了刀柄,緩緩抽刀出鞘。四名士兵壹見旅帥有所行動,立即也把長槍向前壹指。
劉光業把三角眼壹翻,凜然道:“怎麽?妳們要刺殺本欽差麽?”
胡元禮大聲道:“本官不只負有督察妳等行事之責,亦負有查勘流人謀反壹案真相的責任。妳濫殺無辜,草菅人命,本官懷疑其中別有隱情,有權制止妳之所為,查明真相!”
劉光業眉頭壹挑,說道:“方才怎麽不見妳說?胡禦史,妳等真的負有聖命嗎?須知,假傳聖旨可是死罪!”
胡元禮道:“我等自然有聖命在手!”
劉光業懶洋洋地伸出手來,說道:“那就請出聖旨勘合,叫本欽差看個清楚!”
聖旨與欽差的勘合都在楊帆手上,胡元禮如何拿得出來?他手中雖然另有壹道密旨,可那道密旨也是給楊帆的,他可不敢擅自啟封觀看。
胡元禮神色稍壹遲疑,劉光業坐在馬上看得清楚,心中頓時起了疑竇:“莫非他根本不是奉旨欽差,只是另有公務,偶經此地,見我行事,便虛張聲勢地來誑我?”
劉光業想到這裏,雙眼微微瞇了起來,沈聲道:“胡禦史,聖旨呢?勘合呢?妳……不會是誑騙本官吧?”
宋楚夢和宋萬遊叔侄聽了也不覺緊張起來,他二人迎出城去,看見數百名官兵護擁著,哪還會懷疑胡元禮和孫宇軒的身份。再說他們是當地土官,並不像朝廷官員壹樣在乎規矩,是以竟未請出聖旨壹觀,如果這兩個人真是假貨……
叔侄倆對視了壹眼,不約而同退了壹步。
胡元禮道:“本官自然是貨真價實的欽差!只是,本官乃欽差副使,欽差正使是刑部郎中楊帆。聖旨與勘合都在他那裏!”
劉光業壹聽還有壹個楊帆,此人正是禦史臺的大對頭,心中已經信了七分,緊張之下脫口問道:“此言當真?楊帆現在何處?”
胡禦史是個方正之人,不會撒謊,聞言壹窒,方訥訥答道:“楊欽差……與我等分頭行動,先赴姚州查探流人情形,如今……想來正在趕往蠻州途中。”
劉光業心中大定,仰天大笑道:“哈哈哈,那也就是說,妳們並無可以證明妳們身份的東西,是麽?”
劉光業自馬上俯首,瞪著胡元禮,冷冷地道:“妳無聖旨勘合在手,憑什麽約束本欽差的行動?哼!本欽差的行止,妳最好不要妄加幹涉,否則,我劉光業認得妳,我劉光業手中的劍可不認得妳!”
劉光業示威般的目光從胡元禮、孫宇軒和馬橋身上壹壹掠過,看到馬橋時,他的目光定在馬橋半出鞘的鋒利兵刃上,譏諷地壹笑,最後又狠狠地瞪了宋觸夢叔侄壹眼,兩叔侄壹臉不安,根本不敢與之對視。
劉光業微微仰起下巴,倨傲地道:“牛壹郎,還不把那小賤人給我砍了?”
胡元禮又驚又怒,可是他壹下子說漏了嘴,現在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竟是奈何不得。他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如果是楊帆在場,即便沒有聖旨在手,也敢命人先把這個囂張的酷吏拿下再說,可是在胡元禮的思維之中,根本沒有規矩之外的想法。
馬橋固然恨不得壹刀砍下劉光業的狗頭,可是眼下不成。這是光天化日之下,幾百號人都在這裏,如果他這麽做無異於造反,他有高堂老母,有嬌妻和未出世的孩兒,如何能這麽做。
牛壹郎就是方才揮鞭的那個執役,他聞聲下馬,拔刀出鞘,眼見他要行兇,久未說話的孫宇軒又挺胸站了出來,往那苗女身前壹擋,冷喝道:“此人殺不得!”
劉光業睨了他壹眼,並不認得他是誰,便冷冷問道:“怎麽,妳要阻撓本欽差辦案?”
孫宇軒道:“本官從職於刑部,這個蠻女既向本官喊冤,本官接下了她的狀子,此女自然由本官負責!”
劉光業打個哈哈,冷笑道:“任妳巧言詭辯,尋找藉口,無奈她是本欽差的俘虜,本欽差所負責的是謀反大案,什麽時候輪到妳來置喙。此女生死,只怕妳管不得!”
劉光業把馬鞭向那苗女壹指,大喝道:“將這叛逆朝廷的蠻女,給我就地處斬!”
話音剛落,就聽壹個聲音森然喝道:“他管不得,我管得麽?”
劉光業聞聲回頭,愕然望去,剛壹張目,就見壹只大腳淩空飛來,靴底“噗”的壹聲吻上了他的嘴巴,把他壹腳從馬上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