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江南娘子系列 by 雲樂
2018-8-4 06:01
第三章
「直叔!我為什麽要來這裏?」歐陽烈在蘇宅正廳咆哮著。
「烈兒,妳噤聲點兒。妳也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蘇夫人嘴裏雖說不信,但眼見為真,為了讓蘇家人安心,妳走這壹趟是值得的。」歐陽直勸著脾氣剛烈的侄子。
「歐陽兄,又勞妳走這壹趟,壹路上可好?」壹個清雅的嗓音從後邊傳出。
歐陽烈回頭壹看,壹位長相清秀、舉止端莊,身穿絲綢衣裳的女性出現在正廳。
這……這就是蘇采顰?嗯……是長得不錯,也沒有嬌貴氣。歐陽烈拱手做揖--他出身豪門,基本的禮貌不會不懂。
「蘇姑娘,在下歐陽烈。」
這話卻引起那位女性壹陣臉紅。
「烈兒,這位是蘇夫人。」歐陽直趕緊為侄兒介紹。
歐陽烈壹楞。這不是蘇家小姐?
「歐陽公子真會說話,可見莊內的教導極為嚴謹。坐啊,就當是自己家,不要客氣!」
三人坐定,婢女端來茶水,王氏仔細瞧了瞧歐陽烈--嗯,高大英挺,器宇非凡,身材健壯,不似市井猥瑣之流,也沒有富家子弟的紈之氣,很好!
「蘇夫人,今日我帶烈兒來拜訪,就是要夫人看看,烈兒並非外傳的那樣。」
「歐陽兄,我知道歐陽家的教導極為用心講究,歐陽公子怎可能是莽夫呢?想不到今日歐陽兄還專程帶著歐陽公子前來,真是讓妳們舟車勞頓了。」王氏微微壹笑,說話甚是得體。
「哪裏。為了表示歐陽家對親事的誠意,多跑幾趟是值得的。蘇家小姐秀外慧中,烈兒要是能娶到令千金,那就是烈兒的福氣了。」
「歐陽兄,妳知道我對顰兒的婚事是贊同的,但最後還是得顰兒點頭才算數。偏偏近日顰兒又不曉得在忙什麽,整日不見人影,這事兒我也不好信口就答應妳。歐陽公子專程跑這壹趟,我心下著實過意不去,不如這樣吧,兩位留在宅內做客數日,讓我們略盡地主之誼。」
「不用了……」歐陽烈正想推辭。
「那就有勞蘇夫人了。」
咦?直叔怎麽……
「歐陽兄,這邊請。前壹陣子妳對我說的那故事還沒講完呢。」
「哦,那個啊!諸葛孔明後來便要手下……」
歐陽烈看兩人並肩走著,愉快的談天,漸行漸遠。
什麽嘛!直叔要他大老遠來歙縣,卻只是想與蘇夫人聊天!這蘇家也真大牌,他人都來了,還不肯答應親事。他就不相信那蘇家小姐真的如此難娶!
歐陽烈心性單純,性子直,遇到困難的事不會退縮,反而越挫越勇。今日他親自上門求見,沒想到蘇府仍不願答應,當下便動了氣,壹定要定下這門親事才行。
歐陽叔侄在蘇府做客三天,蘇府上下盡心招待,還乘馬車到歙縣有名的古跡遊玩,如長慶寺塔、聖僧庵壁畫、新安碑園、檀幹園,及新建的許國石坊。許國石坊是因許國這個人而建的。許國是歙縣人,嘉靖朝的進士,在萬歷爺跟前講經論政,頗得皇帝信任,後又因乎定雲南亂事有功,才會有這牌坊的建造。許國石坊結構嚴謹,布局合理,上頭還有皇帝老爺賜予的匾額呢!
在賓主盡歡的情況下,歐陽叔侄離開歙縣,返回歐陽山莊。
◆ ◆ ◆
自此,媒婆便忙碌的穿梭於歐陽山莊與蘇府之間,希望能促成這門親事。
時序已入秋,蘇家還沒點頭。
「直爺,與蘇家的親事到底成不成啊?」總管憂心的說。
「王媒婆說快了。」
「快了?從夏天講到葉子都落了,現在已入秋,眼看馬上就冬天了……直爺,商家會在年節以前討債款的,上回借的三十萬兩,三個月利息滾起來,也是相當驚人的。目前莊內的確沒能力再背這債了,事情若不快些了結,那……」
「好了,我知道了。我就再跑壹趟吧!」
歐陽直爽快的說,倒是總管王忠傻了眼。直爺這些日子來,怕不跑了十幾趟歙縣,卻壹點兒怨言也沒有。直爺並不是喜歡出遠門的人,以前要直爺出門談生意,他都找盡借口推托,怎麽現在為了蘇家這門親事,跑得這般勤快?果真是為了少爺的事,直爺都會盡心做啊!
王忠哪兒知道,歐陽直是要到蘇府為蘇夫人講故事呢i
◆ ◆ ◆
「小姐,我這些天都不用上慶雲酒樓放話嗎?」文德看了蘇采顰壹眼,後者正優閑的在容春園的儲秀閣鬥著鵪鶉。
「文德,不要嚷嚷,這樣人家就知道妳做壞事了。」蘇采顰仍鬥著鵪鶉。
「我?小姐,這明明是妳交代的啊……」文德苦著壹張臉。明明是小姐叫他到人來人往、販夫走卒必經之地慶雲酒樓放話的啊。
「怎麽,妳有意見?」蘇采顰美眸略擡了擡。
「小的哪敢啊!只是小姐……」文德停了下來。
「嗯?」蘇采顰用微揚的語調要他說完。
「小姐,那歐陽家的親事怎麽辦?」
「當然是不理他們了。那歐陽家以為只要多上幾回我們蘇家的門,就可以娶到小姐啊?作夢!」蘇采顰的貼身女婢翠綠搶著回答。
「翠綠!」文德最受不了這個聒噪的婢女。
蘇采顰停止鬥鵪鶉,站直身子。
「翠綠,將這鵪鶉提去曬曬陽光,順便回房裏拿件披風來。今日風大呢!」
「是的,小姐。」翠綠瞪了文德壹眼,提著鳥籠走下儲秀閣。
看翠綠走遠了,蘇采顰倚著儲秀閣的欄桿,望向滿園的秋意。
呵,已經秋天了呢!
「小姐……」
「文德,妳覺得呢?」
「小姐,那歐陽家表現得極有誠意,甚至還為了這親事,咬著牙向錢莊借了三十萬兩。這幾個月下來,怕債務已經超過五百萬兩了,再這樣下去,歐陽山莊恐怕會撐不下去,家破人亡呢。」文德覷了主子壹眼。
「家破人亡?哼!想當初歐陽競是怎麽對我父親的?讓他辛苦經營的歐陽山莊家破人亡壹次也不算什麽!」蘇采顰柳眉蹙了壹下。「搞不好那歐陽烈是醜八怪呢!我娘還要我嫁他!」
「小姐,妳這話就不對了。上次歐陽烈在咱們正廳咆哮,妳還想教我拿掃帚轟他出去,還好夫人及時出現……明明躲在窗後面偷看,還說自己出門了。」
這話說得蘇采顰壹陣臉紅。
「文德,改天我真要用蠟把妳的嘴死死的封住。」
「那也得等小姐出閣了再說吧。到時小姐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文德都不會有怨言。目前,小姐還是先想想歐陽家的親事吧。」
「不嫁!」蘇采顰回得幹脆。
「但是,小姐,聽說那歐陽直上門上得勤呢!現在他人就在聚春園內。」
蘇采顰將眼光從園外移到閣門,柳眉壹挑,微笑說道:「文德,我看我們得去聚春園瞧瞧,看歐陽大叔又說什麽故事逗我娘開心了?」
主仆二人移步前往聚春園,蘇采顰壹踏入,便聽到娘親笑著說:「歐陽兄,妳可真是見多識廣。妳那侄兒是否也跟妳壹樣呢?」
「蘇夫人,烈兒自小喜歡到處遊歷,見聞自然比我多。要是夫人想聽,我再帶烈兒壹塊兒上府拜訪。」
「不用,不用。廬州府離歙縣還有壹段路呢,不好老叫妳們過來,挺勞師動眾的。」
「蘇夫人客氣了。若是烈兒真能娶了令千金,也就是夫人的女婿,常上門走動是應該的。」
「歐陽兄,這門親事我不是不答應,只是顰兒那邊……」
「娘!」蘇采顰現身在聚春園的花徑小道,用甜甜的笑容看著自己的娘親。
「啊!顰兒,妳來得正好。快見過歐陽山莊的歐陽大叔。」王氏熱絡的招呼。
「歐陽大叔,顰兒有禮了。」蘇采顰福了福身。
「啊,免禮、免禮。」歐陽直忙起身回禮。
蘇采顰第壹次正眼看清楚歐陽直--嗯!是個相貌端正的謙謙君子。難怪歐陽家做生意會賠錢,他根本不是做營生的料子!她打滾商界十余年,閱人無數,光看壹個人的相貌,就知道這個人大約的個性、經歷。
「顰兒,妳來得正好。娘前些日子同妳說歐陽家的親事,妳考慮得怎麽樣了?」
蘇采顰看了自己娘親壹眼。這到底是她的娘,還是歐陽烈的娘啊?怎麽她身邊的人都往歐陽家那邊靠呢?連文德也是,就巴不得她快些嫁掉。
「娘,妳怎麽在歐陽大叔面前問呢?教我怎麽說啊!」蘇采顰故做嬌羞狀。
「啊,蘇姑娘有什麽話直說無妨,要真的不願,歐陽家也不敢勉強,只能說烈兒沒這福分。要是真有什麽要求,也好早點告知,讓莊內可以先行準備。」歐陽直這話說得不卑不亢。
蘇采顰心內贊許,果然自己沒看錯人,歐陽直是個君子。
「嗯……那……歐陽大叔,我就直說了,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直說無妨。」
「是這樣的,采顰從八歲起便註意營生事業,好不容易今日略有小小的成就。采顰之所以這麽努力,全是為了我的娘親。歐陽大叔,妳是知道的,我娘自從我爹走後,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所以采顰從小就有個小小的心願……」蘇采顰停了下來,看了歐陽直壹眼。
「姑娘直說無妨。」
蘇采顰嫣然壹笑,「采顰自小的心願是如果有朝壹日要出閣,想將自己辛苦掙來的家產全數留給娘親,以保障我娘親的晚年生活。」
「顰兒!」王氏壹聽,差點昏倒。哪有女孩出嫁不帶嫁妝?那是要惹人笑話的!
「蘇姑娘是說不帶嫁妝出閣?」
「正是。」
歐陽直也沒有太驚訝,想了壹下,「蘇姑娘可否容我回莊內與家人商量?」
蘇采顰笑了壹下,「自然是要商量的。不過看在歐陽大叔是謙謙君子的份上,采顰也將話講開了。如果歐陽家不願意,我們蘇家是絕不會有任何疙瘩的。歡迎歐陽大叔常來歙縣,與我娘講話解悶,蘇府上下壹定盡心招待。」
完了完了!這下小姐肯定是沒人要了!哪有二十歲的姑娘要出閣不帶嫁妝的?平常人家多多少少總要意思壹下,更何況小姐是歙縣首富耶!
歐陽家壹定會回絕的--只要不是瘋子的話!
偏這歐陽烈就是瘋子。
婚期定在大年初壹。
歐陽山莊上上下下忙著莊主歐陽烈的婚禮及過年節慶,但在總管王忠及賬房王福的臉上卻感受不到喜氣。
「福叔,當初是妳提這主意的,妳看,現在落得賠了夫人又折兵--向錢莊借大筆銀子娶蘇家小姐,蘇家小姐卻連嫁妝都沒有,這不是賠本生意嗎?」
「唉!我當初的意思的確是想蘇家小姐會帶來百萬陪嫁解決莊內的問題,沒想到蘇家居然會開出不帶陪嫁的條件。我也在少爺跟前反對了,因為沒了陪嫁,娶蘇家小姐的目的就消失了。但少爺……忠叔,妳也聽見了少爺是怎麽說的。」
王忠回想莊主的怒氣,仍忍不住顫抖--
「直叔上蘇府提親好幾回了,全天下都知道我們歐陽家想與蘇家聯姻,今日因蘇家說沒有陪嫁,就想回絕這門親事,逭不是擺明了我們歐陽家是以錢看人,是見利忘義的小人嗎?歐陽山莊丟得起這個臉嗎?該死的!
「天下當我歐陽烈娶不起蘇家小姐嗎?不管她是圓是扁,還是缺了鼻子少了眼睛,事到如今,我歐陽烈是娶定她了!都是妳們搞出來的!」
要是目光能殺人,山莊內的壹幹管事恐怕早就屍骨無存了。
王福自那壹天起就食不下咽。婚事讓莊內的債務直逼五百萬兩,如今蘇家小姐又沒陪嫁,看來他恐怕要跳河自盡以謝罪了。希望少爺不要撈起屍體鞭屍才好。
唉!
◆ ◆ ◆
「小姐,加件外衣吧。天冷呢!」翠綠小聲的說著。
小姐又在發呆了!自從歐陽山莊來下聘後,小姐就像變了壹個人似的,原本活潑快樂的人壹下子變得很沈默,還經常嘆氣。是因為要出嫁的關系嗎?
對,就是因為要出嫁的關系。原本蘇采顰認為歐陽家絕不可能接受她的條件--他們要的是錢,現在沒了陪嫁,歐陽山莊自然沒有聯姻的理由。想不到歐陽直回去沒幾天,廬州府那邊就派人來下聘,她娘還壹直誇歐陽家果然有誠意,不像以前壹樣見利忘義,高興得很。
哼!她倒希望歐陽家繼續見利忘義呢!
難怪歐陽山莊會債臺高築。老是做賠本生意嘛!
唉!這下失算了。怎麽辦呢?
給他們壹大筆錢,教他們退婚?
不成。再來壹次退婚,娘壹定會自殺。
她扮成男裝,逃婚?
不成,歙縣首富蘇府丟不起這個臉。
假裝自殺,教娘去退婚?
不成,娘會把她的屍首送到歐陽山莊,還說生是歐陽家的人,死是歐陽家的鬼之類的八股話。
找歐陽烈,告訴他這是賠本生意,教他不要娶她?
不成,那跟退婚沒兩樣,娘會受不了的……
哎呀!想得頭快炸了,誰來幫幫她啊!她不想嫁啊!
她縱橫商場十余年,什麽場面沒見過,偏今個兒這事讓她傷透了腦筋!眼看婚期逼近,她越發心慌!
「怎麽?小姐又在嘆氣發呆啊?」文德小聲的問翠綠。
「是啊!今個兒壹早就坐在涼亭裏發呆,壹直到現在呢。」翠綠難得小聲說話。
「妳先下去。我與小姐談談,或許能使她開心些。」
「那這兒就交給妳了。」翠綠依言悄悄退下。
文德看了蘇采顰壹眼,不發壹語,恭敬的站在旁邊。
蘇采顰知道文德來了,見他許久不講話,這倒稀奇了。「文德,有什麽事?」
「小姐心情不佳,文德不敢多言。」
「到底是什麽事?」蘇采顰心煩,口氣也跟著不好。
「小……小姐,夫人請小姐過去,試……試穿……」文德不敢再說下去了。
「嫁衣?」
文德點頭如搗蒜。
「不穿、不穿、不穿!煩死了,我根本不想嫁!可惡!」
「小姐,不要生氣了。再三天就要成親了,生氣也於事無補啊!這些天來,小姐幾乎天天發脾氣,要不然就是發呆嘆氣,飯也沒吃幾口,身體都瘦得不成樣子了,這樣子嫁到歐陽家,那歐陽烈看了,還以為我們這邊是窮到舍不得給妳壹口飯吃呢!」
文德的本意是想逗蘇采顰開心,想不到蘇采顰卻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身體顫了壹下,低語:「我的身體……」
歐陽烈會接受這樣的身子嗎?
不是完美無瑕的身體……
文德驚覺自己失言,「小姐,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不必去想它。那也不是妳的錯啊!」
壹想到自己的身體,蘇采顰已全然無心與文德談話。「文德,讓我壹個人靜壹靜。」口氣中盡是煩躁。
「是!」文德依言退下。
該死!幹嘛沒事多嘴?這下子小姐又要失眠了……該掌嘴!文德離開容春園就賞了自己幾個耳光。
長夜漫漫 孤枕難眠
多麽希望妳在身畔 填滿我空虛的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