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江南娘子系列 by 雲樂
2018-8-4 06:01
第二章
五年後
街道上,壹輛尊貴非凡的華麗馬車奔馳著,引起路人的註目。眾人心想這裏頭壹定是達官顯貴,才敢這樣肆無忌憚的在京師街道上急速奔馳。
急速奔馳的馬車裏傳來壹段對話。
「衛將軍,我說過,妳有要事在身,不用陪我,我壹點兒也不會介意。」
「噯,無言,妳怎麽這樣說呢?我很樂意陪妳的。那些流寇哪比得上妳重要呢!還有,請叫我廷龍,不要叫衛將軍,那多生疏啊!以我倆的交情--」男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我說過我這次到京師只是來訪友,妳實在沒有必要這般多禮。衛將軍!」清脆的聲音在最後三個字還加強了語氣。
「這話就不對了。無言,妳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難得剩京師來,我怎能不熱情招待呢?」
原來趙無言從廬州府歐陽山莊離開後,便壹路往北,想要探望五年不見的好友阮醉雪,哪裏知道壹路上壹票人都追著她跑,都是她醫治過的人想要回報她。她東躲西閃,無奈還是被神通廣大的衛將軍逮到,二話不說就將她塞進華麗的馬車中。
望著眼前臉皮白凈、俊美無儔的衛廷龍衛大將軍,知道多說無用,趙無言心中嘆了壹口氣。算了,就依他吧!
就在此時,馬車經過壹家飯館子,客人還真多,從飯館門口開始排隊,都排到大街上了。趙無言便好奇的問衛廷龍是怎麽回事。
「那是悅雲樓,兩年前起的館子。裏頭的菜色是京師有名的,所以客人大排長龍等著吃它的菜。這人還不算多,等到初壹、十五,包管妳從第壹個看不到最後壹個排隊的人。」
「這麽多人啊!為什麽呢?」
「因為悅雲樓的樓主只在初壹、十五親自下廚,做出來的菜真可用人間美味來形容!」
「哦?那妳吃過啰?」
「嗯!我可是等好久才吃到的。吃過它的招牌菜銀絲牛肉及水晶肴肉,真是口齒留香,三月不忘哩!」衛廷龍想到悅雲樓的美食,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什麽?連妳將軍這般尊貴的人也要等?」趙無言好驚訝。將軍也要排隊?
「那悅雲樓不分貧富貴賤,壹律按順序來,什麽人的賬也不買,所以我只好喬裝成壹般百姓去排隊啰。」衛廷龍解釋著。他在戰場上以嚴厲治軍聞名,但卸下戰袍,他就自認與壹般百姓沒兩樣,所以排隊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麽。
「還有人做生意如此有原則的?在當今拍馬逢迎、物欲橫流的社會,不多見了。」趙無言真心的佩服起來。
「無言,改天妳若想吃,我叫底下的人先去占個位置,這樣就不用等很久了。包管妳吃過它的菜以後會舍不得離開京師。」衛廷龍大力推薦悅雲樓的菜色。
「謝謝將軍盛情。我這趟來是來看好友的,不勞將軍費心。」趙無言推辭著。
在兩人閑談間,馬車已經到了鳴玉坊的尹家莊。
* * * *
「兩位想見醉雪?」尹家莊的主人尹東星望著眼前兩位身份尊貴的客人,口氣中盡是驚訝。
當天下午馬車壹到尹家莊,衛廷龍先遣屬下送帖子進去,尹家壹看帖上寫的是當今名震天下的衛大將軍,立刻將人請進了大廳,他身邊的趙無言自然也跟著進去了。
尹東星親自招待來客,他看起來較五年前有男人味,但眉宇間不甚開朗,感覺整個人有心事。趙無言也懶得理他,壹開口便說要見阮醉雪,卻換得尹東星壹臉的驚訝。
「怎麽,不行?」衛廷龍看尹家莊的莊主好似不願意,便挺身而出--當然是為了趙無言。
趙無言睨了他壹眼,好似怪他多管閑事;那衛廷龍假裝沒看見,只壹個勁兒的逼尹東星。
「不是不行,而是醉雪她......她已經五年不見客了。這些年來她從沒踏出怡沁院,恐怕......」尹東星看著衛廷龍,心想醉雪怎麽會認識衛將軍這號人物?
「麻煩尹莊主通報壹聲,就說是趙無言來了。」趙無言打斷他的話。
「原來是趙大夫啊!」尹東星將眼光移到趙無言身上,依稀記得她是五年前救回醉雪的女大夫。看來衛將軍是陪著趙無言來的,與醉雪沒關系。
見尹東星仍不動如山,衛廷龍略有薄怒的說道:「尹莊主,麻煩妳派人去『通報』尊夫人壹聲,說神醫趙無言在大廳等著見她呢!」
衛廷龍搞不清楚阮醉雪與趙無言的關系,他只知道只要是趙無言想見的人,不論是誰,都得立刻出現。更何況這尹東星推三阻四的,真是太不乾脆了。
「將軍此話嚴重了。我不是不請醉雪出來,而是......而是......」尹東星顯然正在思量要不要說出口。
「而是什麽?」趙無言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而是連我都已經五年沒見過她了。」
「什麽?!她不是妳的妻子嗎,怎麽會五年沒見面?莫非......」趙無言心下壹驚。莫非醉雪她......死了?!
「趙大夫,醉雪住在怡沁院,她從五年前就不許任何人進入院內,連我幾次想要前去都被擋了回來,我也就隨她了。」
原來如此......該死的尹東星,話也不壹次說完,害她嚇壹跳!趙無言在心裏咒罵。
「尹莊主,妳只管派人去通報醉雪,我就在這兒等著。」趙無言說完,就老實不客氣的坐下了。
尹東星看了趙無言壹眼,又看了壹下衛廷龍,後者正用眼光告訴他快壹點。
「好吧。兩位先坐壹會兒,我立刻差人到怡沁院;若不成,還勿相怪。」。
「如果醉雪不見我,我自然是不會怪妳的。」趙無言老實不客氣的呷了壹口茶。
尹東星招來家仆,命他到怡沁院通報夫人有客求見。在等待仆人回稟的時候,尹東星的侍妾韓鳳錦出到大廳,招呼難得的貴客--當然是衛廷龍。
「衛將軍,真是稀客!您的駕臨使敝莊蓬蓽生輝啊!」韓鳳錦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只花蝴蝶似的。趙無言理都不理她,讓衛廷龍應付去。。
家仆壹下子就來回稟。
「啟稟莊主,夫人說請趙姑娘稍候,她梳妝壹下,立刻出來。」
尹東星與韓鳳錦聞言都楞住了。那阮醉雪已經五年沒踏出怡沁院了,任何人都請不動她,怎麽今個兒......
趙無言只是靜靜的喝她的茶。
好似過了壹世紀那麽久,大廳外響起細碎的足音,所有的人包括尹東星,都不約而同的望向大廳門口。
壹只做工精致的繡花鞋踏入門檻--
阮醉雪出現了!
所有的人都看著她,也都忘記了呼吸。
老天,她好美!活像從畫中走出的美人兒......
阮醉雪淡掃蛾眉,臉若芙蓉,倩眸含笑,嫣紅的唇瓣似玫瑰般嬌滴惹人采擷,酡紅的雙頰使人微醉,白裏透紅的肌膚像上等的玉般晶瑩剔透;她身穿淡紫色的絲綢衣裳,更顯得夢幻。
櫻唇邊的微笑散發出自信,使她全身上下光彩奪目、美麗動人!
阮醉雪壹進門,任何人都不看,就只看著趙無言,對她點頭微笑。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只有趙無言嘴角漾起壹絲微笑,心裏想著:醉雪,妳終於找到自己了!
「無言,好久不見了。」阮醉雪嫣然壹笑,宛如壹朵盛開的牡丹,令在場的男士都倒抽了壹口氣。
「醉雪,我可是特地上京師探望妳的,妳過得好不好呢?」趙無言笑看著有如仙子般的阮醉雪。
「我?我好得很呢!倒是妳--」
「大姊,坐下來再說吧,別讓客人站著。」壹旁的韓鳳錦插話提醒站著的兩人。
話被打斷,只見趙、阮兩人對視無語,默契在兩人之間流動。
「醉雪,這廳上外人多,咱們還是到怡沁院再聊吧!」趙無言望進阮醉雪的美眸。
阮醉雪嘴角揚起壹抹笑,點點頭,轉身便要離開大廳。
「醉雪......」是尹東星的聲音。
她停了壹下,並沒有轉身,接著頭也不回的出了大廳。
趙無言、衛廷龍跟在她後面也退出大廳,前往怡沁院。
廳上只剩下尹東星與韓鳳錦及壹些管事仆役。尹東星悵然若失的模樣,韓鳳錦都看在眼裏;她正要說話,尹東星已經轉身離去。
* * * *
尹家莊 怡沁院
「無言,這些年不見,妳出落得更標致了。」
「哪裏。妳才是美女仙子呢!」
兩人在花園的角亭對坐,壹開口就互相贊美,惹得衛廷龍在旁邊憤憤不平。
「哎,無言,妳不要當我是透明人好不好?好歹也為我引見壹下妳的好友吧。」
趙無言橫了他壹眼,沒好氣的說:「醉雪,這是我的朋友衛廷龍。衛將軍,這位是我青梅竹馬的好友阮醉雪。」
「朋友?難道妳......」阮醉雪很有興趣的說著。難不成無言快要成親了?真是太好了!
「醉雪,妳可不要亂猜,我跟他可是壹點關系都沒有,八竿子打不到壹塊兒,就只是朋友!」趙無言趕緊澄清。
「無言,妳這樣說好絕情!妳可不可以哪天發發慈悲,正眼看我壹下?」衛廷龍沖著趙無言說,將自己俊美的臉往她眼前湊去。
「去去去!衛大將軍,妳這根本只是障眼法。誰知道妳喜歡的是男是女啊?少來煩我!」趙無言對他說話就像哥兒倆,壹點兒也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阮醉雪呵呵的笑出聲,「無言,咱們雖然好久不見,不過我敢斷定這些年妳壹定過得非常精采。」
「彼此彼此。醉雪,妳這些年都做了什麽?我敢打包票,壹定比我的精采上百倍千倍。別人只看到妳的美貌,我可是看到妳的骨子裏頭去了哦!」
阮醉雪誇張的朝趙無言做了個揖,嘴裏直說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無言也!」
當晚阮醉雪在怡沁院設宴幫趙無言洗塵,衛廷龍早早就被趙無言打發回去。約好她要離開尹家莊時壹定會通知他,衛大將軍才勉強乘坐華麗的馬車回去將軍府。」
阮、趙梳洗過後,在怡沁院的梅軒壹邊用膳壹邊聊天,夏荷在旁伺候著。
「夏荷,妳也有二十了吧,醉雪好壞,沒替妳找婆家嗎?」趙無言看著出落得落落大方的丫鬟夏荷,對阮醉雪擠擠眼。
這壹番話惹得夏荷壹陣臉紅。
「無言,夏荷在兩年前就嫁人了。」
「那......怎麽......」夏荷都嫁人了,怎麽還在做婢女的活兒?
「那是因為夏荷的夫婿是我的夥計,夏荷又舍不得我這個主子,所以她就早上來,傍晚回去,來伺候我這個老婆子。今天是因為妳來,夏荷跟她的夫君告假,才會在這兒。夏荷不住這兒的。」
「什麽?我聽不懂。」趙無言壹頭霧水。
夏荷臉上浮現兩朵紅雲,小聲的說:「小姐,我下去端些酒菜。」人就退了下去。
看著夏荷退下,阮醉雪微笑的說:「夏丫頭還真害臊呢!」
「醉雪,怎麽妳越說,我越胡塗了?」趙無言如墜入雲霧之中。
「無言,先將飯菜吃完,我告訴妳壹個在京師發生的有趣故事,很有意思的事哦!乖,先把飯吃了。」阮醉雪還不忘五年前趙無言哄她吃藥的口氣。
「醉雪......」趙無言當然也不會忘。
看來醉雪已經完全從自殺的傷痛中恢復了。太好了!
夏荷將杯盤碗筷收下,留下壹壺茗茶,人便退下,梅軒裏只剩阮醉雪與趙無言。
「醉雪,說正經的,妳這幾年過得如何?現在四下無人,妳可以放心說,不必有所顧忌。」
「我這幾年過得很好。真的。」
「那尹東星身邊怎麽還是那個韓鳳錦?他還說妳五年沒踏出怡沁院了......怎麽回事呢?」趙無言口氣有點急,怕眼前的美人在強顏歡笑。
「無言,尹東星身邊不只有韓鳳錦。妳離開尹家莊之後,他陸續又納了兩個妾。」阮醉雪平靜的說。
「什麽?!那妳......」那妳怎麽受得了?!趙無言擔心的看著她,眼光不自覺的溜到她的左手腕。
「無言,我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壹遇到丈夫納妾就軟弱、退縮,要鬧自殺的阮醉雪了。」她擡起清澈的眸子看著趙無言。「妳當時告訴我的壹番話,讓我有很深的覺悟。如果自己不想站起來,任何人來扶都沒有用;但如果壹個人真想自立自強,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來壓,也壓不在。」
「醉雪......」趙無言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先喝口茶,我慢慢講與妳聽,我這些年做的事。」
五年前無言的壹番話給她很深的覺悟,當下她就下定決心,絕對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今天尹東星納壹個妾她就自殺,他往後如果再納第二個、第三個妾,自己又該如何?
還好她死心得早,因為隔了壹年,他又納了第二個妾李鑾,前年第三個妾林秀兒也進門了。今年不曉得又是哪家小姐要進門?
還好尹東星還算是有責任感的男人,定期給怡沁院膳食費,由院內的老嬤嬤負責夥食,四季也都會派裁縫師傅到怡沁院為她縫制新衣,並沒有餓著她、冷著她。
「這麽說來,這尹東星還算是有點情義。」
「無言,我用性命換得破碎的婚姻,這是他欠我的。如果連這壹點他都做不到,那就是沒有人性了。」阮醉雪細細的說著。
衣食無缺後,她便開始想辦法讀書識字。她要夏荷對外說她因為尹東星納妾,身心受創,不見任何人,也不許任何人接近怡沁院。她要夏荷出去買壹些啟蒙的童書,自己壹面養傷,壹面學著識字,在病中就已學得了幾百個生字。
等身體好壹點,她偷偷喬裝成書生,到私塾墻外「旁聽」。每當她遇到聽不懂的詞句,便在夫子下課後偷抓壹個學生過來問,順便抄壹些私塾的文章回去。漸漸地,她認得的字越來越多了。
遇到天氣冷時,她在墻邊站得發抖;天熱時,被烈日曬得發昏、口乾舌燥。好幾次要放棄,但她都會想起趙無言講的話:「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但也沒有簡單的事。」
如果遇到挫折就退縮,那就什麽事也做不成了。所以就算她冷到骨子裏頭去了,就算她站得腳沒有知覺了,就算她被曬得唇舌欲裂,她還是堅持下去。三年下來,她已經能吟詩作對了。
不過後來她覺得私塾裏都教壹些硬邦邦的八股文,所以她就到客棧、酒樓、橋下聽說書的說故事,再將那些故事買回家看;漸漸地,她見多識廣,也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
「無言,要是把我自學識字的過程寫下來,恐怕全天下的女子都要為我流壹缸子眼淚了--當然,前提是她們看得懂。」阮醉雪這話說得輕松,背後卻隱藏了太多心酸。
識字看書之後,她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看法,思索著要如何自立。尹家莊雖然家大業大,尹東星也有盡到為人夫的責任,但她沒有生下壹兒半女,尹家不見得會照顧她壹輩子。
她必須為自己的晚年鋪路,免得那些侍妾的孩子長大後,得看人臉色度過晚年--雖然那些妾室沒有壹個有妊,尹東星到現在仍然膝下猶虛。
人的智識壹開,想法就會深遠起來。她就是壹個例子。
但她能做什麽呢?像歙縣首富蘇采顰壹樣做生意嗎?不行,她沒有那麽多銀子,個性也不適合與人交際。
她明白自己不要那種能大富大貴的營生,她只要做小本生意,攢點銀子,使自己晚年不致顛沛流離就好了,她的野心並不大。
但世間事往往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她從小被灌輸的觀念就是相夫教子,做個柔順的妻子、賢能的母親,所以她的刺繡功夫很好。而除了刺繡外,她的廚藝也相當不錯--這都是為了當賢妻良母所做的準備,也是阮家唯壹準許她做的事。
刺繡固然可以為她賺壹點銀子,但收入太少;所以她就用自己的另壹項長處--廚藝,闖出了自己的壹片天。
「對了,醉雪,妳做的菜很好吃,我也很久沒吃到妳做的菜了呢!」趙無言壹講,口水像要流下來壹般。
「無言,才剛吃飽妳就餓了?趕明個兒,我帶妳到悅雲樓吃午膳去。」
「悅雲樓?不行啦!衛廷龍說那兒人很多的。輪到我們點菜時,恐怕都晚上了。」趙無言不講究美食,但她最怕等。時間壹久,再好的胃口都沒了。
「妳放心,咱們去不用等。明個兒悅雲樓休息壹天,專門招待妳這位貴客。」
「可是衛廷龍說悅雲樓什麽人的賬都不買,連他壹個將軍也得排隊點菜呢!我想悅雲樓不會為了我們而歇業壹天不做生意的。」趙無言不想使好友為難。
「我說可以就可以。」阮醉雪微笑看著好友。
「為什麽?」趙無言看阮醉雪自信滿滿的樣子,覺得事有蹊蹺。
「因為我就是悅雲樓的樓主!」
什麽?!
趙無言壹張小嘴張得大大的,直到她躺在客房的床上,還忘了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