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6章 得病

　　跟蹤韓芬的人是三個孩子，他們大概將這次行動看作壹次難得的體驗，非常認真，也非常小心，互相掩護，選擇最隱蔽的路線，每壹個細節都有模有樣。
　　但他們仍然只是孩子，這個階段應該苦練武功打基礎，強化殺手的意誌，而不是真的出來殺人。
　　昨晚的孩子成功殺死壹名掌櫃，可那只是壹名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今晚的目標卻是曉月堂弟子。
　　韓芬似乎壹無所覺，靜靜地伏在屋頂上，壹動不動地望著對面的祖廟。
　　從許多方面來說，她都不像是殺手，連普通殺手的素質都沒有，愛笑，沈不住氣，好奇心太重，尤其是稍微壹碰就發癢，在金鵬堡，這都屬於嚴重缺點。
　　顧慎為對曉月堂弟子的真實手法了解得其實不多，荷女與關商都是金鵬堡訓練出來的，本門風格反而不明顯。
　　韓芬向他展示了曉月堂是怎麽對付跟蹤者的。
　　三名小刺客已經就位，壹名守在屋檐下面，壹名埋伏在房屋右側，那邊比較寬暢，是目標逃跑的最佳路徑，最後壹名從後面極慢地接近韓芬。
　　技巧越成熟的殺手最終動手時離目標越近，第三名小孩有點托大，竟然進入到七步之內。
　　韓芬還是沒有反應。
　　小刺客的狹刀早已出鞘，輕輕躍起，好像捕捉地鼠的狐貍，準確無誤地撲住獵物。
　　然後他呆住了。
　　從這個時候起，三名小刺客壹錯再錯，顯示出自己的不成熟。
　　無論結果如何，殺手壹擊之後必須迅速撤離，遇到任何意外，也不能呆呆地留在目標身邊。
　　其次，壹旦發現夥伴的行動有異常，警醒的外圍殺手會馬上由進攻狀態轉入防備，因為敵人很可能就躲在附近。
　　可兩名小刺客卻都在猶豫，其中壹個甚至探頭看了壹眼呆立不動的夥伴。
　　另壹個韓芬出現了，像走在野地裏的淘氣小姑娘，每壹步都在改變方向，身體傾斜得厲害，似乎隨時都會摔倒，可是動作卻很快，眨眼間就在屋上屋下跳躍了兩個來回，從三名不明所以的小刺客身後壹掠而過。
　　她身上只配有壹柄斷劍，手上沒亮出別的兵器，卻壹點也不耽誤殺人。
　　顧慎為在遠處望著這壹幕啞劇，快速而平淡，甚至有點無聊，夜色與月光只是在上面增加了壹點詭異而已。
　　韓芬興致勃勃地收拾三具屍體，來到她原來潛伏的屋頂，掀開那堆黑色的衣物，將屍體壹壹扔下去，搖頭晃腦，好像在無聲地哼著兒歌。
　　這是壹招金蟬脫殼，她早已將自己固定潛伏的地方做過設計，能直接通到下面的屋子裏，脫衣鉆洞的手法極為純熟，連顧慎為也沒看出破綻。
　　金鵬堡與曉月堂訓練學徒時，都會強迫他們接觸屍體，以去除天生的恐懼與排斥，對韓芬的訓練似乎太成功了壹些，她捧著屍體的樣子，就像是得到了自己最心愛的玩具。
　　壹切都忙完了，韓芬沖顧慎為躲藏的地方招招手。
　　龍王在壹個地方待得太久，不可避免地露出壹點馬腳，韓芬能發現他並不奇怪。
　　“妳來多久了？”韓芬壓低聲音問，語氣中透著發自心底的欣喜，好像龍王是來找她玩的。
　　“不太久。”
　　“嘻，妳覺不覺得有點冷啊？”
　　“還行。”
　　“我下午就吃了壹碗冷米飯，現在胃裏好像全是冰塊。”
　　韓芬很可能就這麽東拉西扯地壹直聊下去，顧慎為急忙拋出問題，掌握交談的主動權。
　　“那三個小孩是從廟裏出來的？”
　　“可能吧，估計他們是白天偷偷出來的，當時我還在休息。”
　　“都死了？”
　　“沒死也快了，中了我的毒藥，活不過壹柱香時間。”
　　“我需要壹個活口。”
　　“好啊，等廟裏再出來人，我給妳捉壹個。”
　　“不用，妳把那三個小孩救活壹個。”
　　“咦，這也倒也是壹個辦法。”
　　韓芬從屋頂的洞口鉆到屋子裏，顧慎為沒有跟在後面，而是在附近兜了壹圈，他在這裏觀察了很長時間，知道沒有埋伏，但習慣改不了，仍要勘察壹番。
　　他也從洞口鉆進黑黢黢的屋內，馬上發現兩件不同尋常的事。
　　首先，屋子裏是有主人的，壹對中年夫妻，躺在床上睡得正熟，顯然吃過迷藥，外面就算雷聲震天，也吵不醒。
　　其次，韓芬還沒有救人，她將三名中毒昏厥的小刺客並排擺在椅子上，拉下他們的面罩，皺著眉挨個打量，無法做出決定，看到龍王進來，急忙開口求助，“救哪壹個？這個看上去比較老實，這個長得好看壹點，這個更可愛壹些，唉，太難了。”
　　再不動手，估計哪個也救不活，顧慎為指了指離他最近的小孩，心中暗自佩服荷女，竟然能忍受這樣的同門弟子，而且還單單指派她來保護自己。
　　韓芬如釋重負，十指翻飛，在小孩鼻前抹了壹下，往嘴裏塞入藥丸，連推帶捏，幫助他咽下去，忙到壹半又想起來壹個問題，“救到幾成？”
　　“能說話就行。”
　　“哎呀，浪費我壹粒百草丸，我多救了壹點，他可能會多活兩三天，行嗎？”
　　“行。”
　　韓芬退到壹邊，直直地盯視著龍王，好像他是壹具供人觀賞的雕像。
　　“妳去繼續監視，發現問題馬上提醒我。”顧慎為直接下達命令，這是對韓芬最有效的說話方式。
　　韓芬鄭重地點點頭，躥上房梁，消失不見。
　　屋子裏很黑，只能隱約視物，顧慎為小心地兜了壹圈，再壹次確定這不是陷阱，床上的夫妻倆也是普通人。
　　小刺客慢慢清醒，發現身邊的夥伴跟死屍壹樣，嚇了壹跳，等到看清眼前站著的人，更嚇了壹跳。
　　“妳叫什麽名字？”顧慎為開始發問，讓聲音顯得平淡緩和。
　　“班圖。”
　　“知道我是誰嗎？”
　　“龍王。”
　　“妳是我在疏勒國的壹個小鎮上揀到的乞丐。”
　　小孩點頭承認。
　　顧慎為不記得黑暗中的相貌，但是記得“班圖”這個名字，這是他在三年前選中的學徒之壹，到今年應該也就十壹二歲。
　　“為什麽要背叛？”
　　“我要當真正的殺手，只有金鵬堡才能讓我實現夢想。”
　　這個夢想是龍王給他的，他卻用來對付龍王，顧慎為感到很是滑稽，“誰告訴妳這些的？”
　　他以為會是胡士寧，那個金鵬堡雕木院的教師，班圖的回答卻讓他有點意外，“他，他是天下最好的殺手，龍王只在石堡待過兩三年，學到的全是皮毛，所以教不會我們，他才能把我們訓練成真正的殺手。”
　　小孩很直率，對自己的背叛理直氣壯，對龍王竟然有瞧不起的意思。
　　雖然班圖才只有十來歲，但是能讓他轉變得如此徹底，顧慎為開始佩服那個“他”了，“他是誰？”
　　“他……”班圖不像是要隱瞞，只是自己也有點迷惑。
　　“上官建翼？”
　　“對，上官建翼，天下最好的殺手，妳擁有千軍萬馬，卻已經失去殺手的本能，甚至不敢與殺手決鬥。殺人是壹種病，想要達到極致，得讓自己病入膏肓才行，妳治好自己的病，就不是殺手了。”
　　這真是壹個奇怪的理論，跟先瘋後強的曉月堂有幾分相似，顯然不可能是班圖自己想出來的，上官建翼為了拉攏幾個小孩子，的確費了不少心思。
　　而且，這些話是說給龍王聽的，顧慎為相信，無論他讓韓芬救活哪壹名小刺客，都會說出同樣的話。
　　“他在哪？”
　　“我不會說的。”小孩語氣堅定，“殺手殺人，也隨時準備被人殺，我不害怕。”
　　“其他人呢？胡士寧、初南屏，還有別的學徒？”
　　“他們太笨，不配做殺手，在牢裏自生自滅。”
　　“嗯，妳不用害怕。”顧慎為看到自己親手種下的小樹，突然變成帶刺的有毒植物，心裏明白壹切都已無法挽回，於是拿出壹粒藥丸，強迫小孩吞下去，看著他再次閉上眼睛。
　　沒什麽好問的，顧慎為知道該去什麽地方尋找敵人，敵人費盡心機，通過叛變的學徒發出挑戰，就是為了引他進入祖廟。
　　他回到屋頂，對韓芬說：“把劍給我。”
　　韓芬順從地交出荷女的“歡”字劍，顧慎為借著月光看了壹眼，沒有拔出來，又還給韓芬。
　　“妳跟我壹塊進祖廟，保護我的身後。”
　　“好啊。”
　　換壹個人，會對龍王的決定提出質疑，韓芬卻痛快地接受命令，躍躍欲試，壹點也不覺得疑惑，她監視祖廟近兩個月，實在有點厭煩了。
　　兩人壹前壹後，向祖廟前進，將三具屍體留在屋子裏，次日壹早，這家的夫妻二人，將會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暈過去。
　　躲在祖廟裏的敵人對龍王的性格非常熟悉，別人都以為龍王永遠不會沖動，他卻利用叛變的學徒發出最簡單的挑戰：殺手就該用殺手的方式決出勝負。
　　顧慎為接受挑戰，不只是出於壹時沖動，而是因為他有了戰勝敵人的把握。
　　敵人的真實身份已經曝光，那根本不是上官建翼。
　　“殺人是壹種病”，顧慎為清清楚楚記得這句話出自誰的口中，只是那時的說話者還困在石牢裏，並且為上官如治好了“病”而高興，從未想過要“病入膏肓”。
　　顧慎為也明白了惠國王後心中隱藏最深的秘密是什麽，那個女人愛上了來自金鵬堡的“他”，真心以為自己會得到救助。
　　金鵬堡三少主、小宛王上官雲拋下千軍萬馬，親自來向龍王挑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