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8章 證明

　　帳篷外面傳來馬蹄雜沓的聲音。
　　“混亂傳來了。”荷女輕聲說，“咱們應該換個地方。”然後看著上官怒，等待龍王的反應。
　　顧慎為沒動，荷女也不催促，反倒是韓芬在壹邊忙碌。
　　韓芬先是強迫翼衛青隼吃下幾粒藥，等他暈過去之後，把他的雙手松綁，要不了多久，這個男人會醒過來，感到莫名的焦躁，覺得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威脅，在壹片幻覺中大開殺戒。
　　接下來，韓芬救醒吸進迷藥的女奴，扶著她坐在床上，六個女人，互相摟著肩膀，垂頭喃喃低語，仿佛在進行某種神秘的通靈儀式。
　　結束之後，每個人都面帶笑容，其中四名女奴臉上血跡仍在，卻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滿足感。
　　“她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荷女的聲音中帶有壹種不常見的敬畏，好像這五名女奴在走向壹條神聖的犧牲道路，“只有苦難才能讓壹個人坦然面對死亡，這比曉月堂和金鵬堡的所有訓練方法都有效。”
　　五名女奴專職負責服侍老汗王，無論她們是否受到懷疑，都難逃壹死。
　　韓芬走向禦眾師，臉上的笑容跟平時不太壹樣，少了單純，多了驕傲。
　　兩個女人壹塊看著龍王。
　　顧慎為走到上官怒身前，解開雙手束縛，放在幾年前，他早就動手殺人，現在，他必須重新回憶滅門之仇，才能激起無盡的殺心。
　　他對此很熟練，仇恨只是被隔離在心底，招之即來，依然跟他十四歲時壹樣強大。
　　上官怒自己掏出嘴中的布條，他有點糊塗，不明白荷女與龍王到底是什麽關系，可他更擔心自己的命運，兜了壹圈之後，他還是落到歡奴手裏。
　　如果壹定要死，他希望動刀者不要是自己從前的奴仆。
　　“日逐王……”
　　“他自身難保。”
　　“衛嵩衛大人……”
　　“他會步妳的後塵。”
　　“我知道哪位王爺被中原收買了。”
　　“誇日王，我已經知道了。”
　　上官怒臉色蒼白，他終於明白，前幾次見面龍王根本沒想殺人，那種緊張的壓迫感完全是自己造成的，可現在，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顛倒，地面似乎正在轉到空中，而他即將大頭朝下。
　　這是曉月堂迷藥的效力，還是自己太害怕？上官怒分不清楚，只知道雙腿再也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求妳……我能找出誰是主使者……”
　　在通天關的時候，上官怒曾經聲稱就是見了閻王也不會說出真相，顧慎為那時候就知道八少主其實對當年的滅門內幕所知極少。
　　顧慎為掏出匕首，復仇就是復仇，他沒什麽可問的，自然也就無需折磨對方，就連剛才那幾句話都顯得多余。
　　“有壹位客人，他認出頭顱是錯的……”上官怒突然發現，即使是卑賤的生命也如此美好，他不想死，於是搜腸刮肚尋找拖延死期的話題，“他是中原人，我肯定，我能……”
　　匕首刺入心臟，上官怒吐出壹口氣，隨之而出的是幾個血泡，剛壹接觸到外面的空氣就破裂消散，幾乎未留痕跡。
　　顧慎為在心中尋找復仇的喜悅，卻壹無所得，只有仇恨，沒有滿足，當年他殺死仇人韓世奇和衛靈妙的時候，那種激蕩難抑的興奮很難再出現，或許只有獨步王和那個幕後主使者的死亡，才配得上旺盛的復仇之火。
　　上官怒倒下的那壹刻，荷女的眼神幾乎可以說是柔情，殺戮是她與龍王的共同點，也是聯結線，生命消逝的剎那，就像是送給情人的盛開花朵。
　　花開花謝，龍王轉身，共同點沒了，聯結線也消失無蹤，荷女恢復冷漠神態，帶頭向外走去。
　　上官怒的屍體留在帳篷裏，作為日逐王暗殺老汗王的證據，這不能說是栽贓，只能算是壹種安排。
　　跟老汗王壹樣，荷女也擁有安排他人命運的權力了。
　　帳中的火把同時熄滅。
　　諸王混戰比想象得規模更大，也更慘烈，王宮守衛開始感受到危險，大量騎兵向南部調動，雖然每個人都希望老汗王能出來平定局勢，可是誰也沒對他的深藏不露顯出懷疑。
　　身處幕後，暗中操控壹切，這是老汗王最近幾年來的常態，他不出現，就意味著混亂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三人來到壹座簡易的寺廟裏，原先的僧人已經搬走，現在這是曉月堂的秘密據點之壹。
　　寺廟建在王宮營地中最高的壹座土丘上，站在門口，正好能望到龍庭越來越旺的火勢。
　　“這比當年的那場火怎樣？”荷女問道。
　　顧慎為知道她的所指，多年前，當兩人還是殺手學徒，上官如帶領著名為鯤社的組織，野心勃勃地在璧玉南城爭奪地盤，設計燒掉了敵對虬社的大本營。
　　那時，顧慎為與上官如在北城憑樓觀火，今天，身邊換了壹個人，“更大壹些。”他說，這是實事求是的判斷。
　　荷女又看了壹會，拿出面罩蒙在臉上，顧慎為與韓芬照做，他們身上總是帶著這件行頭。
　　寺廟的庭院裏，已經站著壹大群人，共有三十幾列，每壹列人數不等，少至四五人，多則二十幾人，看似散亂，卻嚴格標示出等級。
　　荷女出現，所有人同時低下頭。
　　“這是曉月堂在龍庭的成果，不算太多，但他們都很忠誠，有些人還在執行任務，沒有來這裏。”荷女隨意地介紹，似乎有意展示曉月堂的秘密。
　　但她沒有止步，徑直走進最大的壹頂帳篷裏，幾名弟子輪流進去報告情勢，韓芬留在外面，跟地位最高的幾名弟子向下分派任務。
　　顧慎為沒有受到邀請，站在原地，向人群中掃了壹眼，看到這些新弟子大都蒙面，但還是能分辨出差不多三分之壹是男子。
　　曉月堂想要掌控北庭，暫時還得借助男人的力量。
　　他的目光在兩名蒙面弟子身上停留片刻。
　　韓芬向他招手，示意他可以進帳篷了。
　　溫暖的燭光，僧人的器具全都堆在角落裏，中間放著壹張長桌，荷女已經摘下面罩，壹手按在桌面上，低頭看著什麽。
　　顧慎為也摘下面罩，恍惚發現她的姿勢如此熟悉，猛然想起這就是自己平時的樣子。
　　荷女沒有絲毫自覺，當她轉身擡頭時，竟然露出跟龍王同樣的嚴厲神情，“諸王有意停戰，看來也不是太蠢。”
　　“他們要的是汗王之位，不是成堆的屍體，誰也不想讓自己的實力被削弱。”
　　“只能讓暗殺提前了。”荷女似乎在模仿龍王的壹舉壹動，就連做出決定時嚴肅表情都壹樣，“日逐王手下的者速將軍是壹個忠誠的人，如果主人死了，他會不顧壹切地報仇。”
　　“好主意，不過妳得找壹個熟悉金鵬堡手法的刺客，才能讓日逐王的部下立刻懷疑到誇日王。”
　　“還有誰比金鵬殺手更熟悉這壹套？”
　　顧慎為明白上官雲對荷女的恐懼從何而來了，他壹定發現自家的殺手變得可疑，卻又找不出詳細證據，於是寧願躲在香積之國的營地裏。
　　顧慎為沒什麽可說的，他來龍庭不是為了維護草原的穩定，更不是為了輔佐某位王爺爭奪汗位。
　　他在等待出招的最佳時機。
　　荷女也感覺到無話可說，氣氛漸漸變化，從前她是龍王的夥伴，名義上平等，其實處於附庸地位，她要將身份扭轉，自己已經做好準備，龍王卻沒有接受的意思。
　　她拍拍手，韓芬帶著兩名弟子走進來。
　　顧慎為認得他們，即使隔著黑色的面罩，也不影響他的判斷，剛才在人群中他就看出來了。
　　兩名弟子同時露出真容，壹個是初南屏，另壹個是鐵玲瓏。
　　初南屏終歸還是找到了鐵玲瓏，卻沒辦法將她帶走。
　　“他們是妳的人。”荷女語氣平淡，好像這是兩個走失的孩子，正要還給親生父母。
　　初南屏不吱聲，鐵玲瓏卻顯得很驚訝，她接受的訓練太短，還不能從容控制情緒，“我不是……”
　　韓芬豎起右手食手指，示意鐵玲瓏不要說話。
　　在這間帳篷裏，只有得到禦眾師的許可才能開口。
　　“我差壹點就相信她了。”荷女說的是鐵玲瓏，看的卻是龍王，“妳和她演了壹出好戲，從我這裏偷走了韓無仙，我不明白，妳幹嘛還讓她留在曉月堂？”
　　鐵玲瓏差點又要開口辯解，最後關頭強行忍住。
　　顧慎為看了壹眼雙頰發紅的鐵玲瓏，“我也不明白妳幹嘛收留她，她明顯不適合當殺手，更不適合曉月堂的風格。”
　　荷女也轉向滿臉委屈的小姑娘，“或許我想看看，如果我沒進入金鵬堡和曉月堂會是什麽樣子吧。”
　　即使還沒接受任何殺手訓練，少女時期的荷女也跟活潑好動的鐵玲瓏截然不同，她們在性格上沒有相似之處。
　　兩人只在壹件事情上心有靈犀：都對龍王身邊的女人懷有強烈的嫉妒，雖然來源不壹樣，壹個近似於愛情，壹個更像是對獨居父親的占有，嫉妒卻是壹樣的。
　　顧慎為輕嘆壹聲，“泄露韓無仙下落的不是她，另有其人。”
　　荷女相信自己能聽出龍王的謊言，這壹回卻失效了，但她還有辦法，“殺了他，證明妳的忠誠。”
　　鐵玲瓏驚訝地看著身邊的少年，手掌不由自主地縮進袖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