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打個巴掌

　　李雲心目送他消失在臺階下才轉了身。看到劉老道有些發楞：“……這就叫他走了麽？”
　　“嗯？”
　　“不是還有——”
　　“哦。妳說山雞和警長。”李雲心想了想，“這壹次解決不了。”
　　他轉身走回殿中，低嘆道：“已經夠多了。我們留下了那寶貝。”
　　他壹指仍懸在殿中的法寶“霧鎖蟾宮”，說道：“不僅僅是這個法寶，還有以前的事。算計淩空子、殺掉月昀子。雖說這些事都是迫於無奈，但在道統那邊他們不會講對錯。人是我搞死搞殘的。他們還想要通明玉簡，在也我手上。在這方面是沒什麽道理可講的。他們強，他們就想要拿過來。”
　　“但如今昆吾子回去，這幾件事都可以暫且揭過。算是……各讓了壹步罷。我知道道統的壹些辛秘事，他們手裏有我們的人。各自做籌碼，算雙方都默認的交換條件。”
　　“這個條件他們不會讓步，所以幹脆不要提。但只要我們在道統之外、在某種程度上還有些價值和威懾力，他們兩個在雲山過得就不會差。”李雲心又思索了壹會兒，“因為我給道統和劍宗揪出來令壹個更可怕的敵人。共濟會。妖魔對他們來說是外敵，但共濟會卻已經在內部不曉得潛伏了多久。但……會有機會的。他們是我的人，斷不會坐視不理。”
　　劉老道想了想，嘆息壹聲：“妳說得也是。只是不曉得那兩個孩子現在如何。”
　　李雲心的臉色也不甚歡愉。但他沈默了壹會兒還是走向癱軟不動的李善，邊走邊道：“先解決眼前事吧。打發走了道統的人，陷空山那裏還有個睚眥。不過這位既然落在我們手裏，大抵又能知道不少事。好，現在讓我們來問問這位蛇精姑娘——潛伏在陷空山這些年，到底挖出什麽了？”
　　他邊說邊走。但剛走到蛇精七段錦的面前，忽然停住腳步了——像是陷入沈思。
　　劉老道知道他心思深沈，因此並不甚在意。只等他思量好了再說話。
　　然而這麽壹等……就是等了足足壹刻鐘。隨後老道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兒，忙走到他身前看。
　　只看了這壹眼便立即擋在了蛇精與李雲心之間，好不讓對方發現什麽異常。
　　——李雲心的眼睛壹動不動了。像是魂魄被什麽東西勾走了！
　　……李雲心發現自己眼前的情景忽然變了。
　　前壹刻還在紫薇宮中殿的大廳裏。廳中被法寶霧鎖蟾宮的柔和光芒照亮。
　　但下壹刻，眼前猛地壹黑。
　　他出現在壹個雪白雪白的臺子上。
　　突如其來的變化叫他當即繃緊了身上的肌肉、差壹點祭出從月昀子那裏得來的劍陣。可在接下來的壹刻鐘時間裏，什麽都沒有發生——
　　實際上……應該說是什麽都沒有——除了腳下這臺子。
　　這臺子不曉得是用什麽東西鋪就而成的。這個時代說壹個東西“非金非玉”便意味著材質罕見了。可李雲心畢竟不完全是這個時代的人，他有著更加廣闊的見識。然而就連他的見識也沒法兒弄明白腳底下的是什麽玩意——
　　它看起來像是壹團雲霧被某種力量冷凍起來然後磨平了。踩上去沒有任何觸感，仿佛踩在虛空中。但卻就是曉得它在承載著妳，叫妳不會掉下去。
　　而周圍……則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臺子是壹個巨大的圓，甚至比紫薇宮的中殿還要大壹些，也在發著蒙蒙的光。但在這平臺以外任何光線都被吞噬，散不出去壹絲壹毫。
　　也沒有暖或者冷的感覺。空間寂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與血液流動。這種寂靜持續得時間壹久，便感受到沒來由的心慌，仿佛這身體被整個世界拋棄了、剝離了。這周圍的空間雖大雖空曠……但李雲心卻的的確確體驗到了可怕的壓抑感！
　　這是……什麽狀況？！
　　他警惕地觀察周圍的情況，然後試著走到臺邊往下方看。但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什麽都沒有。
　　李雲心便慢慢地放緩了呼吸的節奏，好讓自己迅速平靜下來。
　　然後沈聲道：“哪位高人在此？可否出來相見？”
　　但聲音出口之後迅速變得微弱。仿佛周圍的黑暗虛空不但可以吸收光線，也會吸收聲音。這令他的話聽起來縹縹緲緲、好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過來的，而不是他自己發出來的。
　　可……終究是有回應了。
　　“那昆吾子說他回雲山之後往石室裏廢去修為。妳可知石室是什麽模樣？就是這個模樣。”
　　聲音忽然從四面八方傳來，好似無數個說話的人同時開口。但……這聲音李雲心是熟悉的。
　　白閻君。
　　於是他略微松了口氣，但也輕輕皺起眉頭。
　　下壹刻白閻君在他對面五步遠處忽然出現。但並不看他，只在這平臺上慢慢踱步、自言自語：“妳在此待了壹刻鐘，已經覺得不適了。但那昆吾子若真的去石室，依照道統的慣例是要待上月余。這種地方，沒什麽聲音，四面皆是虛空。”
　　“妳待得時間壹久，就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心跳。但這還是好的——至少還有個聲響兒聽。再多留壹會兒，就連自己身體裏的聲響也聽不到了。”白閻君說了這些，終於將目光落在李雲心的身上，“這裏，便是真空地獄了。十八層地獄裏的第二層——算不得太可怕的苦楚。但妳如今覺得如何？”
　　李雲心沈吸壹口氣，老老實實道：“對於我這種人來說，的確很可怕。”
　　白閻君瞇起眼睛盯著他看了壹會兒，搖搖頭。臉上沒有之前幾次見他時候的那種生動表情，而變得嚴肅鄭重起來。
　　“在妳之前，有六十三個人來過這兒。有些在這裏面待了壹天，有些待了壹月，有些待了壹年。”白閻君邊說邊慢慢地走近他，臉色平靜地看著他，“都是些不聽話的，便要用這樣的法子規矩規矩。”
　　“然後死掉了十二個。有些是在壹月之間死掉的，有些是快捱到壹年才死。他們當中有些人修為不如妳，有些卻比妳強太多。可是說心裏話，本君是很不想看到妳來這兒的。因為妳是個有趣的人，本君是喜歡的。”白閻君已走到李雲心的面前，同他面面相抵。然後兩條細眉像是毒蛇壹樣豎了起來，森然道，“但是妳……為什麽不聽話呢？”
　　李雲心沈默了壹會兒。
　　然後慢慢退開壹步，看著白閻君：“請君上明示——我哪裏做得不對？”
　　白閻君的表情終於松動。他冷笑起來：“哪裏？本君在陷空山時，叫妳將昆吾子的殘魂交給我。妳不交……這便隨妳了罷。因著妳說有用的。其後，本君又叫妳做什麽事？！”
　　李雲心沈聲答道：“叫我將共濟會也卷入其中。”
　　白閻君猛地仰頭轉過身去。壹連走了幾步才又回頭看他：“啊哈~妳竟還曉得呢？但是妳是怎麽做的？！倒叫那道統休兵了！！”
　　“啊。是因為這事。”李雲心笑了笑。
　　白閻君瞪起眼：“這事？本君可還叫妳做別的事了麽！？”
　　“閻君息怒。且聽我說。”李雲心並不因為對方的可怕態度而畏懼。他甚至再次微笑了，“我原本的打算是這樣的——我去陷空山說服邪王帶著壹群妖魔往渭城去。叫玄境的妖魔與玄境的道士爭鬥，引起壹場局部的大規模戰爭。然後白雲心會從湖中取走龍魂，道統就更要心焦。這麽壹來前有妖魔後有龍魂，他們都顧及不過來。”
　　“那麽就更沒心思顧及我了——我大可以從容逃出洞庭，找壹個地方壯大的自己的勢力。”
　　“但閻君吩咐我將共濟會也拉進來時候，我便行了險。我甚至叫我手底下的幾個人也處於險境——那三花的肉身還被毀了。以這樣的代價做臨時調整，我讓共濟會變成了道統的眼中釘、也將它拉上臺面了。”
　　“閻君，妳看。共濟會現在已經被我攪進這事情當中了。而代價是，我成為共濟會的眼中釘、肉中刺。我也沒法子從道統的視線裏消失。雙方都將我看成焦點……我令自己處於險地。而閻君妳的要求是天下大亂——這個大亂也只是晚來了壹些而已。可能晚壹個月、晚壹年、晚十年，但終究會來。”
　　“如果我這樣子還不叫做事……什麽才叫做事呢？”李雲心嘆了口氣，“我在，為您賣命啊。您卻這樣子對待我，我很難過。”
　　白閻君聽他說了這許多，也只是淡淡壹笑：“妳是個聰明的人，那麽就不必裝作糊塗。我問妳，妳覺得本君，是要同妳做朋友、做夥伴的麽？”
　　李雲心微微低頭：“不敢有這樣的非分之想。”
　　“那麽妳既沒有這些心思，就該曉得本君是要壹個做事的人。本君不會關心妳的境況到底如何，只關心我吩咐妳做的事情如何。哪怕妳最後粉身碎骨了——但將事情做好了。這就是好的。”白閻君瞇眼看李雲心，“這樣說，妳可懂了？不要——因為妳的事，耽誤本君的事！”
　　李雲心沈默了壹會兒，擡眼看他：“是發生了什麽事麽？現在的妳和從前的妳可大不同。”
　　白閻君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變化，但卻沈默起來。
　　李雲心便想了想，從臉上露出誠懇又認真的神情：“妳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是說我倒不指望能和妳這樣的人做什麽朋友、夥伴。但至少我們從前相處得很好——是我小心翼翼故意為之也好、是妳明知如此但卻享受也好，總地來說咱們從前——妳幫我、我幫妳，都是很愉快的。”
　　“但是從陷空山開始……我覺得妳開始急。很多事情我壹無所知，但有壹件，我覺得自己可以略微推測出來壹點點。”
　　“妳說在我之前還有與我類似的人。妳也要他們幫妳做事，但最後都沒有成功。我想了想，覺得在時間裏離我最近的壹個……是畫聖吧。”李雲心看著白閻君，“道統和劍宗傳說畫聖在壹千年前入魔——我猜大概也是幫妳做事，想要挑起妖魔和天下道門之間的爭鬥。但是因為壹些原因，他失敗了。”
　　“所以妳看……當初的畫聖，熬到了當世三聖的位置，還是失敗了。”李雲心嘆了口氣，攤開手，“而我如今還是個真境。我知道妳必然是因為壹些事情急迫才急著催我。但問題是我自認為自己運氣也是有的、能力也是有的、才華也是有的——且連妳自己都說很喜歡我。那麽這麽的壹個我大概是目前妳手中最合適的人了吧。”
　　“妳再急急急、催催催。壹旦我也將事情搞砸了，妳去哪裏找我這樣的好員工。”李雲心看著他，“而且要我做事也好，拼命也好，總要給我壹個目標或者綱領。就是驢子拉磨也需要壹根胡蘿蔔。妳此前對我說妳們的威脅有兩個。壹曰古魔，壹曰真魔——可不可以給我透露壹點點。”
　　白閻君又沈默了好壹會兒，冷笑起來：“妳真是好大的膽。竟猜到了畫聖。但本君告訴妳，妳猜得不全對。至於古魔真魔……不是妳該只曉得的事情。唔，現在不是妳該知曉的事情。”
　　“但畫聖在陷空山裏留了些東西。”李雲心皺起眉，“陷空山底下那無底洞中的骸骨，究竟是什麽？我相信畫聖在那裏所做的壹番布置都是為了那骸骨。另外妳要曉得現在睚眥和邪王搞不好都在洞庭外要找我的麻煩——如果我壹會兒和他們爭鬥起來，把那骸骨損壞了、放出來了、也沒什麽關系的麽？”
　　白閻君猛地豎起眉：“妳敢？！”
　　但李雲心並不畏懼。反倒微微笑了起來：“那麽……那骸骨果然與古魔、真魔有關系？”
　　白閻君死死地盯著他看。看了好壹會兒，臉上那種嚴肅的冷漠終於漸漸消融了。他深深地嘆壹口氣：“唉。妳這磨人的小妖精。本君……怎的就是同妳拉不下這張臉呢？”
　　“因為我總得知道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情不是毀滅世界之類的邪惡事。自己為自己挖墳可不是開心事。”李雲心溫和地笑著說，“而且妳看，像這樣和和氣氣地談，總好過妳方才扮黑臉的時候——我還真以為妳要將我在這裏留壹個月呢。”
　　然而……
　　白閻君在聽了他最後這句話之後沈默起來。
　　李雲心楞了楞。
　　“妳……該不會真要將我在這裏留上壹個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