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溜之大吉

　　“本以為這次終於把他給捉到、能好生問壹問共濟會的事——結果被他壞了好事。”李雲心盯著盤腸公子惡狠狠地再瞪壹眼，才微微嘆口氣，自己搖搖頭，“好吧。算是這個蠢物，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麽。白白失掉大好的機會。但是琴君——”
　　他轉頭看著琴君：“這意味著玄門和共濟會的人都找上了門。我下午提過的事情，要加緊了。”
　　琴君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在李雲心這裏，他覺得琴君應該是在做壹個抉擇。
　　倘若他是琴君的話，可不會這樣輕易地相信自己。但問題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事是真地相信了、才去做的呢？
　　很多事情不必事事清楚——人間的帝王也未必不曉得治下的臣子哪些個是貪贓枉法之輩。但倘若那臣子有用、是個能吏，那麽“貪贓枉法”這件事就成了細枝末節。大家臉面上漂亮誰都不戳穿，也就揭過去了。
　　在琴君這裏，縱然曉得他許多的話都只是托辭，或者心中有猶疑。但如果覺得自己將來能做到的事情的價值遠大於另外壹些東西……也就不會計較了吧。
　　李雲心認為琴君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應該曉得這壹點——琴君與睚眥都不是那些喜怒無常的蠢笨妖魔，他們的思維模式，其實是像人壹些的。
　　他只需要“壹段時間”就好——捱過眼下這危局，他自有其他的辦法。
　　如此，廊中安安靜靜地過了半炷香的功夫。
　　然後琴君開口道：“好。妳急的話，就去做吧。但九弟要記得——”
　　他和和氣氣地對李雲心說：“倘若去了玄門，不要久留。我會很擔心妳的安危，因此給妳半月的時間。再過半月，雲山就要落在通天湖——那時候無論妳事情成與不成，都要回來。”
　　他對李雲心笑了笑：“我在妳頭腦裏種下的那團妖力，大概這世上，如今已經無人能解了。縱是能，也非數月或者數年之功。我想呢，依著妳的聰明才智，倘若再過上半月的功夫妳還不回來，那麽大概就是被玄門的人脅迫、沒法子走動了。”
　　“再依著妳的聰明才智呢，如果到了這樣的地步，那麽情勢斷然已是壞得無以復加。那麽……為了不叫九弟妳受辱。到那時候，妳頭腦中的妖力就會爆開。九弟，也要身死。魂魄，也要受損。”
　　琴君頓了頓，又說道：“我聽說九弟在渭城用百萬的陰魂成陣。這樣的本領和手筆……大概都不是這世上的人能做得到的。思來想去，或許唯有兩位閻君能有這樣的手段。九弟……也許機緣巧合，得閻君的青眼了吧。”
　　“但閻君……也並不如何可怕。”琴君微微上前壹步，走到李雲心的身前，認真地看著他，“倘若九弟是被我殺死的，閻君也沒法子保妳的魂魄不損。到那時候縱有辦法成鬼修……九弟也該曉得，那都不是如今的妳、全是兩人了。”
　　“因此玄門的那些道士死後才不願做鬼修、做陰神的。”琴君停了壹會兒，似是要李雲心好好地消化他這些話。然後才道：“小弟可曉得了？”
　　李雲心點頭：“我曉得了。”
　　到這時候他的臉色平靜，已不像方才那麽憤怒了。
　　剛才憤怒……是作給琴君看的。但如今聽他這壹番話，便曉得他已經起了很重的疑心。因而此前只說在自己的頭腦裏種下妖力，到如今卻又限定了十五日，且拿出黑白閻君的事情來說。
　　幾乎算是赤裸裸的威脅吧。李雲心覺得，哪怕自己在十五日之內回來了，也不會好過。
　　不過夜裏來見九公子、乃至之前跑到睚眥的巢穴裏這些事，他做得都很隨心——他事先就知道，這些事的風險極大，哪壹樁都有可能出岔子。
　　甚至於在壹刻鐘之前，他還做好了琴君擡手將自己劈了的心理準備。但如今看，似乎道統那邊的情況對於琴君而言的確是很重要的信息，他們希望自己往那邊走壹趟。走了那壹趟，回來了再算總賬——
　　李雲心忽然笑了壹聲。
　　因為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壹個兇險的當口兒，想起前世的時候。那個老頭子會在快過年的時候說，先讓妳淘——過完年再算賬。但之後都並沒有算過什麽“賬”。既然那人都不能同他算賬，他又哪裏會乖乖由著別人來算……
　　他之所以這些日子做事這麽出格大膽是因為……
　　他如今最不怕的就是死了。他還有壹張牌。
　　琴君用這事威脅他，甚至還不如用白雲心和紅娘子威脅他。
　　不過事到如今雖沒說破，可聰明人都曉得，實際上已經是實實在在地撕破了表面上那張微笑著的臉。
　　——琴君曉得他李雲心在這殿內搞出了事。也曉得白散人的死或許同那福量子有關，或許同李雲心有關。
　　——李雲心也曉得琴君不想再做什麽好哥哥，也以死威脅他、不再對他放縱了。
　　但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於是他深吸壹口氣，擡眼看琴君：“既然如此，我要帶走白雲心與紅娘子。依著琴君的通天本領，日後倘若有心要找她們，應該不是什麽難事。但眼下——就在十幾天之前——我實則是為了救她們才來了這裏。”
　　“如今我在琴君的手上，我用我來換她們。”
　　琴君聽了他的話，輕輕地“啊”了壹聲。然後搖搖頭疑惑地問：“九弟是當真喜歡那兩個女孩兒？”
　　她不說“女妖”，也不說“妖女”，偏要說女孩兒。可說這話時候的神態語氣也沒什麽違和之處，就好像是壹個普普通通的人。但這偏偏就是最違和的地方了。
　　李雲心也搖頭：“並不算是吧。琴君知道我也修道法。修道法就總要忘情渡劫。我答應過其中壹個壹件事，另壹個則三番兩次地救我。這種事情，我要修道怎麽能放得下。所以也是為我自己罷了。”
　　琴君便了然地點點頭：“啊……因此。”
　　又轉臉看地上的白散人屍身：“我倒是懂的。漫說是救妳的性命。就是當著貓兒狗兒壹般放在身邊養了個壹兩千年，也是有感情。倘若被什麽人害了……也總要有個說法的。”
　　他停了壹會兒：“那麽就帶著走吧。”
　　得了他這句話，李雲心立即笑了笑：“好。此事就由琴君做主了。”
　　他說完這話轉身便走，琴君也未停留，亦往自己房中去。壹幹妖仆妖兵自然說不了什麽，但那盤腸公子卻是在壹邊看得呆、聽得傻了——這樣大的壹件事，竟然是這麽個結果麽？
　　那白散人死了，就白死了麽？那李雲心說了壹番鬼話，琴君竟信了麽？！
　　他百思不得其解，可又怎麽敢去問琴君？到這時候他還覺得，或許那李雲心說的壹番話琴君是真信了——也許自己將腦袋伸過去，就要被扭下來。
　　這盤腸公子在原地呆呆地站著，頭腦裏成了壹團亂麻暫且不提，只說李雲心壹離開這走廊，就直往紅娘子與白雲心的房中去了。
　　她們的房門前沒什麽人把守——因為門上有禁制。可李雲心眼下緊著腳步走過來，壹到門前站住，便擡手在門上虛虛地畫了幾下子。然後壹腳將門踹開了。
　　他之前在睚眥的房門上搗鬼，得足足需要壹刻鐘的時間，小心翼翼。但那是因為他得做得不留痕跡，好不被發現。
　　然而到了這時候他已經打定主意，才不管什麽留不留痕跡。門被他踹開，就看見那白雲心、紅娘子、小殼兒皆壹臉警惕地站起身。待看見是李雲心才微微皺眉：“妳——”
　　李雲心便站定了，用不疾不徐的語氣沈聲道：“現在馬上跟我走。”
　　白雲心眨了眨眼：“走？怎麽了？往哪裏走？”
　　現在本不該是廢話的時候。可李雲心前生最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壹到了危急時刻什麽都不說、只知道反反復復地說壹句“以後我會跟妳解釋”然後叫兩個人叨叨咕咕鬧壹路、狀況百出的家夥。
　　他覺得有說那很多句“以後我會跟妳解釋”的時間，早將事情講明了。
　　於是他就站在門口、用了十幾息的功夫，將此前發生的事情簡略卻不簡單地說了壹遍。末了，再沈聲道：“現在妳知道了——馬上跟我走。”
　　白雲心已經緊皺了眉。先看看紅娘子：“這些天妳沒過來，妳不曉得情況，但我是知道的。如今聽妳說了，我也能猜到原因了——這小魚精越發渾渾噩噩，只怕是也像那九公子壹樣，神誌慢慢被體內的龍魂給消磨了！”
　　然後又看李雲心：“要帶著她的話，怎麽走？我們壹走，那龍大馬上就曉得妳是可以破這殿中禁制的——自然也知道白散人是妳殺的福量子也是妳殺的、妳當即就暴露了呀！”
　　李雲心在門口踱了壹步，轉頭看他：“哈，暴露？妳以為他是傻子麽？我說的話他也只信了三四分而已。而我之所以說那些鬼話也就是為了讓他信這三四分——好讓他給自己壹個借口。他因為覺得我還有利用的價值、再因著那借口，可以將我的死期延到十幾天之後。所以我們現在從這裏走出去，他也只能冷冷壹笑跟自己說果然如此。”
　　“可是如果等那睚眥再醒過來了、從琴君那裏聽了今晚的事情，當即就要知道我是去找九公子、也會知道九公子可能同我說什麽——剛才九公子告訴我、他們的記憶是在慢慢滲透消磨的！到那時候他曉得原來我可以不留痕跡地在這殿裏走來走裏如入無人之境，那才是真的要玩兒完。”
　　李雲心說完這些話，壹攤手：“所以說，最後問妳，走不走。妳不走，我就開溜了。”
　　白雲心同小殼兒對視壹眼。
　　“走。”
　　四人走到門前的時候，門口已經布上了值夜的妖兵。剛才這殿裏出了大事，於是這些妖兵仆役便不能再如以往那樣輕松了。
　　門前壹左壹右，站立了兩個獸頭的彪形大漢，看著甚是威武雄壯。可他們見了這四人，卻是眼睛滴溜溜地壹轉，然後就圓圓地瞪著——直視著對方，仿佛壓根瞧不見李雲心從他們面前走過壹般。
　　要曉得這些妖兵不過是意境、虛境的修為罷了。不說李雲心、白雲心這樣的大妖魔，就是小殼兒、紅娘子這樣的化境妖魔，於他們而言也是擡起手便能將其拍死的大人物。又兼這些日子李雲心常在殿中走來走去，哪壹個不曉得他呢？到這時候先聽說龍九與龍大似乎是起了些爭執，而後眼前龍九又要帶著人走掉了——
　　凡是想要留壹條性命的，誰敢阻攔呢？
　　或許大妖魔心情稍稍不好，隨手就殺了——這龍九渭水君在殿前殺死了人君大妖，他們家的通天君可也什麽都沒有說！
　　於是這四人便壹直走到了大殿的白玉階上。往常到這裏，還是可以走出去。但剛剛下臺階便會眼前壹花，又重回臺上了。但如今李雲心站定了，擡手從袖中取了法筆，便在虛空裏、如同橫刀猛劈壹般地狠狠壹斬！
　　這壹斬之間他的筆尖微顫，不曉得經歷了多少變化、調轉了多少氣機。隨後也不見有什麽光亮、變化。倒是耳畔似乎傳來輕輕的、“啵”的壹聲。仿佛有壹個巨大的氣泡破裂了。
　　於是李雲心邁步走了出去——他走了十三步，站到了白玉臺階下粗糲的土地上。
　　然後他轉頭，看階上的三人：“來。”
　　便是在看這壹眼的功夫，他還看到這宮殿的二層……似乎那琴君正在從窗內看他。神色平淡，仿佛李雲心可以自己破禁制走出大殿這件事他果真早已料到了，而今只不過是平靜地看自己的猜想成真罷了。
　　李雲心便同他對視了壹會兒，然後移開目光。
　　他原本是打算，往遠處看——看那些妖王的營盤。此前在殿上他與妖王們相處得不算融洽，因而並不打算從他們的大營裏穿過去。他覺得最好禦空、直接出這關元地穴。
　　可他的目光還沒有轉到營盤那個方向，只是往這宮殿的後方掃了壹眼之後……
　　便陡然停住、再也挪不開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