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念想幽州

　　晨光從金祥殿的壹排窗欞之間照射進大殿，亮堂明凈，陽光讓宏偉又華貴的殿宇金碧輝煌，仿若在仙界。下方文武百官齊呼：“吾皇萬壽無疆。”
　　“眾卿平身。”郭紹分開腿四平八穩地坐在龍椅上，俯視著下方。
　　接著當值的宦官就上前唱詞，諸官陸續上奏言事。
　　郭紹坐著，回顧左側成排坐著的翰林院官吏，壹個個正在奮筆疾書，覆蓋著黃色桌布的桌面上擺放著玉璽、詔書等物，大殿上發號施令的人手和用度壹應俱全。他感覺這裏仿佛是壹艘大艦，自己就是掌舵人，每壹次的調節都影響著整個國家的方向。
　　大臣們有歌頌皇帝武功的，也有贊嘆風調雨順各地莊稼長勢良好的。郭紹時不時捉摸著措辭，讓有司官員勸農；反正農耕國家，朝廷重視農業總不會有錯。
　　工部侍郎上奏修黃河的方略，但宰相範質見解不同，倆人當場在大殿爭執起來。
　　治理國家的每壹件事都是細致活，文官們很容易政見不同，支持主張的理由也多不勝數；而且每個人還有站隊和立場問題，理政是十分復雜的事。
　　郭紹的做法是下旨他們各自寫成奏章上奏後，再作決定……其實是準備把爭執丟給政事堂繼續扯皮，等他們扯出個子醜寅卯來再說；郭紹要做的事是等大臣們達成壹致後，準奏給錢給糧就行。
　　他分得清輕重，此時大周最重要的事，依舊沒有擺脫（五代十國）的關鍵，那便是軍事！
　　不然，無論內政經營得多麽精細，壹旦面臨戰爭動搖國家的情況，或者有武將擁兵自重……什麽都是白搭。
　　無論大臣們把道德文章說出花兒來，郭紹心裏也清楚得很：現在得先保持軍國體制，拿回幽雲十六州；然後才能從根本的制度上調整兵權體系。
　　……
　　大朝之後，內閣大臣左攸離開了皇城，眼看時間還早，便去了東京北城虎賁軍校場上。那裏卻是另壹番光景。
　　壹大群漢子成隊列地站在塵土飛揚的泥地上，身上穿著板甲四件和皮甲，嶄新的衣甲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個個汗流滿面；他們拿著長矛看著土臺子上的壹個大漢的動作，跟著舞動長矛。
　　“霍！”眾人隨著長槍刺出，壹齊大聲吶喊壹聲。
　　大將周通策馬來到左攸身邊，二人多次跟著郭紹南征北戰，是認識的人。周通道：“禁軍諸部在攻東漢國（北漢）時有損耗，樞密院從各地征調了精兵補充兵源。”
　　左攸是文官，當然不會貿然對將士指手畫腳，當下便贊道：“個個都是虎背熊腰的青壯好漢。”
　　周通搖頭道：“中原精兵多已集中禁軍，要選有武藝經驗、又強壯的人已很難。這裏面有些人，是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
　　左攸聽罷愕然道：“那樣的人能用？”
　　周通淡然道：“誰也不是生來就會打仗，只要底子好，先做雜兵，多上陣歷練，十個總能剩下壹個精兵！”
　　左攸默然。
　　周通又道：“除了神臂手，別的精銳除了訓練，都是人命堆出來的！朝廷十萬禁軍，這幾十年在沙場死傷的兒郎何止百萬？！”
　　就在這時，周通皺眉走到壹個年輕漢子跟前，在他的腰上拍了壹巴掌：“妳這軀幹動都不動，光靠手臂能有力？”
　　那漢子見大將盯住自己，臉頓時紅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
　　周通拿了旁邊壹個士卒的長矛，向前猛刺示範了壹下，指著那漢子道：“照著我的動作！”
　　漢子緊張地比劃了壹下，不料周通大怒，大步走到了那漢子的前面，拍著自己胸膛吼道：“刺！照著這裏刺！”
　　那漢子臉色壹變，急忙搖頭，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通怒道：“叫妳刺就刺，敢違抗軍令？事前沒人教妳們軍中規矩？刺！”
　　左攸壹言不發，站在隊列外面默默地看著武將周通。
　　周通拿起長矛桿壹點，看似輕巧，卻打得那漢子“哇哇”痛叫起來。那人終於閉著眼睛壹槍向他猛刺過去，不料立刻被周通壹只手拿住，那長矛被定在半路動都動不得。周通順手又壹槍掃過去，打得那漢子壹個踉蹌慘叫不已。
　　周通鐵青著臉道：“就這點力氣，要是在戰陣上我手裏拿得是刀，妳腦袋已經被劈下來！照面只有壹次機會，大夥兒都沒地方躲，要用力刺，刺穿對手的甲胄，不是他死就是妳死！”
　　他回顧周圍，壹時間惱怒地破口大罵：“朝廷讓妳們吃飽穿暖，給妳們發軍餉，不是讓妳們在這裏磨蹭！要是誰不上心，混日子，就滾到下營去屯田。他娘的，這麽簡單的招式都學不會！”
　　左攸看了壹會兒，也不說任何幹涉的話，看了壹陣便與周通告辭。他聽到了原處“劈裏啪啦”的火銃聲，當下便上馬帶著人循著聲音換地方查訪。
　　放火器的是神火都的人，左攸在那裏遇到了軍器監昝居潤，倆人便又言談了壹陣。
　　……神火都又多了壹些新卒，在北漢國死傷了壹些事，新招募了壹些。這時候趙虎已經算是老卒了，他上過陣打過仗，在新進的士卒眼裏已然不同。
　　平素那些士卒都在言語間多有討好，有人還壹臉敬畏地問他，聽說他親手殺過人？
　　趙虎只道在戰陣上殺人和被殺都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兒，只要在前面就難以避免。又問起他是怎麽殺人的，他就不願意多說了……那些經歷他自己都不願意去回憶，也覺得沒什麽好說的。
　　不過上過陣之後，趙虎著實與起初不同了，至少現在他不會太過茫然，在隊列中很鎮定，明白練習有什麽用處，也明白自己該做什麽。
　　“準備！”這時都頭大喊壹聲。
　　趙虎右手拿起火銃，拿右臂夾住木柄，左手舉起火罐拿牙齒咬開了木塞，動作麻利又嫻熟。余光裏看旁邊的士卒時，只見他手忙腳亂，左右手和嘴壹起用十分淩亂無章，汗都急出來。
　　都頭舉起佩刀指著前方的靶子，吼道：“放！”
　　“砰砰砰……”壹排爆響在硝煙中響起。很快又聽到了武將大聲的叫罵聲，每壹排總有壹些士卒因為各種稀奇古怪的原因不能成功發射。
　　這時武將下令休息，眾人便紛紛取了自己鐵盅，到場邊的水缸便舀水喝。烈日當頭，每壹次休息大夥兒首先都是去喝水。
　　趙虎猛灌了壹口，還是那個味兒，有點鹹。這是燒開了的涼開水，放了鹽，所以鹹……至於為什麽放鹽，只有上頭的人知道，據說出汗後喝這個好。東京的鹽巴非常昂貴，但軍中並不缺鹽，因為鹽之所以貴是因為官賣。
　　旁邊有個人嘀咕道：“這玩意真能打死人？”
　　另壹個士卒轉頭看向趙虎，問道：“趙兄，拿火器打死過敵兵？”
　　趙虎的腦子裏浮現出戰陣上的場面，壹整排三十幾個人放銃，打不中十個人，是誰打中的誰知道？便隨口道：“壹排齊射，總能打到幾個。”
　　士卒們議論紛紛，覺得沒什麽用，有人道：“這玩意真稀奇，禁軍怎麽要用？”
　　趙虎想起自己和敵兵扭打差點被殺的事，又道：“咱們神火都的士卒武藝不行，廝殺打不過敵軍精銳，用這個還能討點便宜。”
　　眾人壹番唏噓。
　　這時都頭走了過來，壹面喝水壹面與士卒們說了幾句。趙虎見將領情緒還不錯，便問道：“敢問將軍，咱們此後該打幽州了罷？”
　　都頭笑道：“妳們叫我壹聲將軍，可老子在朝廷裏也沒說話的份，陛下要打哪裏，我怎知道？”
　　他頓了頓說道：“不過，照兄弟們的猜測，應該要打幽州。南邊就剩吳越和南漢國，吳越對大周恭順著哩，南漢那麽遠、武力又不行，犯的著咱們禁軍大老遠跑去征討？
　　神火都好歹也是虎賁軍左廂的人馬，要打仗多半是跟著皇帝禦駕親征。”
　　這時又來了個十將，附和道：“官家定然想收幽雲十六州。”
　　趙虎聽到這裏，心頭的火焰立刻又燃起！他仿佛看到了被燒得黑乎乎的家、面目全非的老爹，還有徐家院子裏的草棚裏破碎的女人衣服，以及茅草上沾著的血跡……那是他賣力幹活準備去提親的小娘。
　　趙虎心裏羞憤交加，牙關緊緊咬緊，拳頭握得指節發白。
　　十將詫異地看著趙虎：“妳咋了？”
　　趙虎回過神來，忙道：“打幽州，俺壹定沖前面，絕不怕死！”
　　十將拍了壹掌趙虎的肩膀：“軍中就要妳這樣勇猛的漢子。”
　　趙虎又道：“王十將壹定武藝不錯，有空了教教咱們。俺覺得火器還是太笨了，總會被人沖到面前拼殺。”
　　十將笑道：“別急，讓新招募的士卒學會了火器，就教妳們用別的兵器。咱們神火都本來就是用火器的，不能把要緊的東西擱置了，上峰要怪罪。”
　　趙虎道：“只要能殺幽州的契丹人，俺這條命送了也無憾。殺光幽州的契丹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