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無敵的霍爾默斯先生倒下了

　　042並不存在。
　　壹瞬間洛倫佐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被抽離幹凈，失去了那框架的支撐，血肉無力的坐回座位之上。
　　自己是梅丹佐，是047，洛倫佐從那聖臨之夜後所堅守的壹切，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哀傷，那些不可饒恕的所有，乃至洛倫佐·霍爾默斯自己本身……
　　突然有種莫名的悲涼感，洛倫佐為了根除妖魔付出他的所有，可如今自己卻是虛構的存在。
　　這壹切都是只是壹段瘋狂的臆想。
　　毫無意義的臆想。
　　此刻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憐憫，他們似乎都在可憐這個悲哀的靈魂。
　　“我知道這可能很難接受，可霍爾默斯先生，根據資料妳在舊敦靈的新生活裏成為了壹名偵探。”
　　安東尼似乎贏下了這壹局，洛倫佐是個瘋狂的家夥，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哪怕是失去雙手他也會用力的咬斷敵人的喉嚨，可此刻安東尼摧毀了他的壹切。
　　“作為壹名偵探，妳應該清楚證據的重要性，而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證明042並不存在，妳真實身份是047，被冠以梅丹佐之名的獵魔人。”
　　洛倫佐低著頭，似乎是在看那壹張張自己的照片。
　　很久之前洛倫佐便覺得自己長得與梅丹佐相似，可現在那相似的臨界被突破，兩張臉重疊在了壹起，變成瘋狂的模樣。
　　“黑山醫院裏有過這樣類似的病例……”
　　梅林在此刻突然說道，他的語氣不帶任何情感。
　　“壹位騎士受到了侵蝕，侵蝕之嚴重導致了他記憶的錯位，他忘記了自己是誰，隨後他在療養院生活了很多年，除了失憶外與常人無異，但漫長的生活中他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社交圈……”
　　空洞的眼神裏倒映著那個失落的家夥，他就像壹條被打斷了脊梁的野狗。
　　“他擁有了新的生活，可突然有壹天曾經的他醒了過來，他記起了壹切……”
　　那平靜裏的聲音帶著哀傷，似乎故事裏的人此刻就正坐在這裏，另壹個他醒了過來，於是雙手撕裂胸膛，另壹顆血淋淋的頭顱伸展了出來。
　　“他變成了與曾經完全不同的人，現在與過去都變得模糊，他甚至無法判斷自己此刻究竟誰，失憶前所愛的女人已經有了家庭，而失憶後的他在和壹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生活，他的生活崩塌了，可兇手卻是他自己……”
　　“霍爾默斯先生，妳被偽聖杯汙染了，即使強如妳這樣的獵魔人，也感受不到汙染的進行，在這漫長的時光裏被壹點點的腐蝕吞沒。”
　　安東尼總結道。
　　所有人都看著那低垂著頭顱的男人，他以前就像壹團桀驁不馴的火焰，無論是狂風還是暴雨都難以將他熄滅，可現在這團火就像融化積雪，壹點點枯萎，變成小小的壹團，甚至連自己都無法照亮。
　　“無敵的霍爾默斯先生倒下了~”
　　見鬼的聲音響了起來，很輕微，但在這安靜的會議室裏卻是如此的清晰，那人反復的重復著，還帶著童謠的旋律。
　　“無敵的霍爾默斯倒先生倒下了~”
　　洛倫佐緩緩地擡起頭，頹然的目光看著在座的所有人。
　　那真是令人感到憐憫共情的臉，就像壹只被大雨澆透的小狗，妳忍不住的想抱起它，可突然那悲傷的臉上多了壹抹笑意，緊接著變得猙獰了起來，碎裂的鋼鐵重新被拼湊在了壹起，變得愈發堅固。
　　風中搖曳的火苗開始翻滾，炸裂成了熾目的火海。
　　拋開那些該死的情緒，就在所有人以為無敵的霍爾默斯先生倒下時，洛倫佐再度變得強硬了起來，他帶著奇怪的笑意，嘲諷似的看著在座的每壹個人。
　　“我的誰？我來自何方？我要去哪？”
　　洛倫佐輕聲訴說著，可那聲音下的瘋狂卻觸動了每壹個人。
　　安東尼此刻也警惕了起來，之前的壹切都按照他的預想前進，直到現在這個突然情況。
　　亞瑟則在此時突然和洛倫佐壹起笑了起來，他壹邊笑壹邊拍著手。
　　無敵的霍爾默斯先生又爬起來了，他是要殺光妖魔的怪物，在此之前沒有人能打敗他。
　　自始至終安東尼都沒有搞清楚壹個點，按他的說法，洛倫佐是個生活在瘋狂中的人，在這漫長的瘋狂中，這荒誕怪異的世界已經被他認知為了常態。
　　洛倫佐·霍爾默斯本身自己就是壹個極端的瘋子，為了根除妖魔不擇手段的瘋子，而自認為理智的正常人，永遠猜不到瘋子的步伐。
　　“我來自翡冷翠，要去根除妖魔，至於我是誰……這重要嗎？”
　　洛倫佐壹反之前的固執，此刻反而不在意自己的身份究竟是誰，他緊盯著安東尼，仿佛下壹秒就會從什麽地方抽出壹把溫徹斯特向他射擊開火。
　　“不不不……準確說，我來自哪裏也不重要，畢竟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三個見鬼的問題裏，我覺得唯壹有用的，就是我要去哪。”
　　洛倫佐重新變回了那從容的樣子，他用手梳起了那淡金色的短發，悠閑地坐在椅子上。
　　“是啊，我可以來自翡冷翠，可以來自舊敦靈，甚至說來自那遙遠的九夏，我也可以是047，或者042，當然稱呼我為亞瑟我也不介意，反正名字這種東西，只不過是對壹個事物的稱呼而已不是嗎？
　　唯壹重要的是我要做什麽。”
　　洛倫佐微笑地看著安東尼，平靜地訴說著他的夙願。
　　“我是個……暫時名為洛倫佐·霍爾默斯的武器，我要根除所有的妖魔。
　　那麽，妳呢，安東尼神父。”
　　洛倫佐翹起了腿，雙手合十放在腿上。
　　“說了這麽多，妳想做什麽呢？安東尼神父？”
　　安東尼楞住了，過了好久他也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
　　“真不愧是妳啊。”
　　壹位攜帶了偽聖杯數年之久，在瘋狂中依舊能繼續戰鬥的獵魔人，他不會這麽輕易地倒下，即使是倒下他也要帶著妖魔們壹起步入地獄。
　　安東尼收斂起了笑意，重新帶起了那對於獵魔人的敬意，與那些新生代獵魔人不同，他有幸窺見過那瘋狂的壹角，他很清楚眼前這位獵魔人曾經面對過什麽……不僅是面對，他還活著從那禁忌的瘋狂裏脫身離開。
　　“我們想回收妳攜帶在身上的偽聖杯。”
　　安東尼繼續說道。
　　“偽聖杯誕生於聖臨之夜，由於當時的失控，我們只知道它很危險，除了這些以外壹無所知。”
　　“妳們想回收並測試偽聖杯的能力？”洛倫佐壹眼看破了他們想做的，緊接著他無趣地笑了起來。
　　“那是屬於福音教會的財產。”
　　“可我現在屬於凈除機關。”洛倫佐毫不留情地回復道。
　　緊接著洛倫佐繼續說道。
　　“安東尼我清楚妳們今天的來意，甚至說還有妳們……”
　　目光投向了壹旁沈默的凈除機關諸位。
　　洛倫佐突然站了起來，他圍繞著這會議的圓桌緩緩行走，前行的同時就像壹頭歡樂的小鹿，時不時轉身踢腿，仿佛是在跳壹支舞蹈壹樣。
　　他很冷靜，但又在失控的紅線邊緣。
　　“福音教會，凈除機關……真遺憾啊，說到底妳們只是打著對抗妖魔的旗號，企圖獲取那禁忌之力。
　　那不是凡人該觸碰的。”
　　洛倫佐雙手搭在亞瑟的雙肩之上。
　　“別著急反駁我，諸位，不就是這樣嗎？當我們弱於妖魔時，我們拼盡全力試圖毀滅它們，可當我們與其平等，甚至說略勝壹籌時，人類的劣性便出現了。
　　妳們也開始渴望那禁忌之力，是啊，那種力量用來滿足自己的貪欲，太合適不過了。”
　　灰藍的眼眸裏有了幾分落寞。
　　“真懷念歷史那東征的時刻，沒有任何雜念，大家只是想摧毀妖魔而已，如此純粹。”
　　洛倫佐緊接著看向了壹旁的安東尼，毫無感情地說道。
　　“神父，放棄吧，無論是妳們，還是凈除機關，偽聖杯的力量都不是妳們可以觸碰的，它與聖杯壹樣，屬於【彌賽亞】級收容物，具有模因效應，如果我在這裏說出了它的真名，或許妳們下壹秒便會被侵蝕感染……”
　　話語裏帶著威脅，洛倫佐掃視了壹圈。
　　“妳們也不想這樣對吧。”
　　洛倫佐在威脅所有人，只要他念出了那禁忌的名字，或許會在舊敦靈內再度掀起壹場聖臨之夜。
　　當然，這也只是個預測，正如安東尼說的那樣，沒人了解偽聖杯的能力，或許有知情者，但他們也都死在了聖臨之夜中。
　　“不，洛倫佐妳不會這麽做的。”
　　亞瑟突然說道。
　　“妳是個瘋子，但至少是個有底線的瘋子，妳要根除妖魔，所以妳會成為囚籠，永遠的困守那個魔鬼。
　　這種帶著大家壹起死的行為，違背妳的目的。”
　　洛倫佐似乎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總拿著槍指著自己的家夥會這麽了解自己，但他隨即說道。
　　“可永遠不要測試壹個瘋子的底線，說不定我就壹時興起帶著大家壹起死了呢？”
　　洛倫佐的神態悠然，難以猜測他是在說爛話，還是認真考慮過這決定。
　　他走到了會議室的大門旁，最後回過頭看著諸位。
　　“那麽結論就是……我拒絕，安東尼神父，我拒絕所有人對於偽聖杯的探尋，人類不應該觸碰這些邪異，尤其是這些來自妳們上位者的貪婪。”
　　他的聲音帶著怒火，斥責著在座的所有人。
　　“妳們根本不懂這壹切的代價，而我親眼見證過，獵魔人被殺死，被吞食，斷肢與內臟散落壹地，妳們今日所擁有的壹切都是血淋淋的。
　　這壹點我永不妥協！”
　　洛倫佐坦然的張開了手，接著問道。
　　“然後……要打架了嗎？能不能先給我兩把劍，畢竟妳們人看起來挺多的樣子。”
　　洛倫佐說著爛話，他能聽到，那門後沈重地呼吸聲，手指在金屬上輕輕摩擦，隱藏在角落裏緩緩運行的蒸汽引擎，還有那遊蕩在頭頂的鯨鳴。
　　無敵的霍爾默斯先生不會倒下，但無敵的霍爾默斯先生或許會被殺死在這裏，沒有死於妖魔之手，反而死於人類的劣性之下。
　　可就在洛倫佐抱著死意之時，亞瑟再次開口。
　　“那妳可以走了，洛倫佐。”
　　安東尼目光凜然的看向亞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同意妳的決定，洛倫佐，需要有人守住人類的紅線，正如清道夫看管著凈除機關，妳來看管那個偽聖杯再合適不過了。
　　至於妳們所說的危險。”
　　亞瑟看向了安東尼，安東尼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陽謀會變成這個樣子，按照他的劇本，被識破身份的洛倫佐會陷入歇斯底裏的瘋狂，再加上偽聖杯的威脅性，福音教會有很大概率可以重新收容偽聖杯，雖然這可能要和凈除機關分享果實。
　　“按照妳們的說法，洛倫佐已經攜帶偽聖杯很多年了，在此期間他壹直很穩定、安全，當然，關於偽聖杯究竟在不在他身上，這壹點我們目前也無法確認，不是嗎？”
　　所有人都清楚有偽聖杯這個東西的存在，但至於它究竟是什麽樣子，什麽特性等等這壹切都是未知。
　　“我們福音教會不會放棄偽聖杯。”安東尼強硬地說道。
　　“可洛倫佐現在隸屬於凈除機關，而這裏是舊敦靈、英爾維格。”
　　亞瑟把洛倫佐牢牢的綁在了凈除機關的戰車之上，隨後緊閉的大門緩緩打開。
　　洛倫佐最後看了壹眼安東尼，緊接著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走廊並不漫長，壹邊站滿了凈除機關的騎士，另壹邊是獵魔教團的獵魔人們，大家看洛倫佐的表情都有些意外，似乎按照他們的想法，應該是會議室內壹聲號令，他們就沖進去把洛倫佐砍個稀碎。
　　可洛倫佐活著走出來了，目光在獵魔人們面孔上壹壹掃過，將他們死死的記在腦海裏，安東尼不會就此罷休的，說不定洛倫佐在某個陰暗的小巷裏便會和這些獵魔人重逢。
　　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漫步在無人的巷尾裏，臉上那猙獰的瘋狂消散了，神情就像宿醉後的流浪漢，他已經記不清是怎麽離開那守衛森嚴的建築了，終於再也支撐不住，他步伐踉蹌了起來，扶著墻壁壹點點倒了下去。
　　就像壹頭兇惡的怪物，可此刻他的身上插滿了箭羽，洛倫佐的欺詐畢竟是拿手好戲，這壹次也不例外，他騙過了安東尼也騙過了亞瑟，可這壹次他無法騙過自己。
　　陰暗的巷尾外便是繁華的街頭，洛倫佐那強撐起來的意誌終於崩塌了，灰藍的目光空洞，抱著頭顱，泥濘的積水裏倒映著他那痛苦至極的臉，直到這壹刻無敵的霍爾默斯先生倒下了。
　　042並不存在，洛倫佐·霍爾默斯也不存在，這所有的壹切只是自己瘋狂的臆想，那所有堅守的壹切也成了虛妄。
　　洛倫佐在角落裏蜷縮成了壹團，就像壹頭喪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