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總團長

　　無形之力擴散著，揮舞著看不見的刀槍劍戟，砍殺著那些彌漫擴散的侵蝕，妖魔們的軀殼在壹瞬間開始破碎扭曲，就連流下的鮮血也壹並蒸發，化作漫天的灰燼，很快便被大雨沖刷消逝。
　　這是剿滅，是凈除，是根絕。
　　所有沾染侵蝕的存在，都在頃刻間遭到驅逐，從此世間完全消逝。
　　逆模因在摧毀敵人的同時，也在摧毀著寄付著的載體，洛倫佐就像壹閃而過的流星，熊熊燃燒。
　　“看啊……他這算是通過妳的測試了嗎？”
　　敦靈塔上，華生凝望著洛倫佐與羅傑交戰的方向，預想之中的【間隙】入侵沒有發生，洛倫佐仍停留在原地，與此同時狂暴的逆模因還在不斷地擴散。
　　黑暗裏，來者目睹著這壹切，顯得十分困惑與不解。
　　“為什麽呢？按妳所說，他也被逆模因影響了，根本不知道‘機械降神’的存在，那麽他為什麽會這麽做呢？”
　　來者很不理解，不理解洛倫佐這自殺式的瘋狂襲擊，更為不理解的是，這不是他的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也就是說，從壹開始，他就想過這樣的戰術，從而終結壹切。
　　“因為他太了解他自己了。”
　　華生緩緩說道。
　　“機械降神便是他制定的，他不僅算計了妳，還算計了他自己。”
　　她回憶著。
　　“洛倫佐和我說過的，他遲早會意識到死牢的漏洞，他覺得以自己的性格，不會允許這個的不穩定因素的存在，所以他會利用壹切來達成目的。
　　比如【終焉回響】。”
　　在很久之前，那列前往軍港列車之中，最後排的座位裏不僅坐著洛倫佐，還有與他同行的華生。
　　“也就是說，他把他自己的反應，也算在了計劃裏的壹環嗎？”來者問。
　　“沒錯，當洛倫佐使用【終焉回響】時，就代表他已經走投無路了，這是賭徒最後的瘋狂，他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向妳證明他的誠意。”
　　華生轉過身，看向黑暗裏的存在，她繼續道。
　　“妳們是壹個陣營的，不僅僅同為獵魔人，他也有著和妳相同的願望，根除妖魔。”
　　“所以妳意下如何呢？艾德倫·利維恩。”
　　艾德倫走出了黑暗，站在敦靈塔的邊緣，他望向這座大雨籠罩的城市，神情復雜。
　　“讓我想想，也就是說，妳們現在所做的這壹切，都只是為了拉攏我，讓我加入妳們的計劃，獵殺羅傑。”
　　“壹定程度上來講，是這樣的，只有怪物才能對抗怪物，妳也看到了，我們這麽多的準備，在羅傑的武力下，毫無意義，真正能殺掉他的，只有妳。”
　　“最好是兩敗俱傷，壹同滅亡，是嗎？”艾德倫斜視著華生，“在妳們的眼中，我也是和羅傑相似的威脅。”
　　華生沒有隱瞞的意思，她坦然地點頭，肯定道。
　　“沒錯，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希望妳也能死在和羅傑的廝殺中。”
　　“妳們這是在叫我去死？認真的嗎？”
　　艾德倫有些被氣笑了，可他發現華生說這些時，語氣沒有絲毫的變化，她很認真，不帶任何謊言。
　　“沒錯，請妳去死，把這從遙遠年代留存下來的罪孽，就此斷絕。”
　　“那之後呢？”艾德倫問，“沒我，也沒有了羅傑，只剩下了妳們與不可言述者，之後妳們要怎麽做呢？”
　　“妳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華生揮手，掃了掃眼下這遍布城市每壹處的戰場。
　　“這不僅僅是洛倫佐在向妳表現誠意，也是我們所有人在向妳示意，我們已經有能力繼續走下去了，妳該卸下重任，交給我們。”
　　艾德倫沈默，戰爭開始時，他就已經註意到了這壹切，遠超於他所處時代時的強大，哪怕凡人也有了反抗的能力，而不是依托於什麽所謂的秘血。
　　艾德倫突然想到了什麽。
　　“我想【終焉回響】的威力應該不止於此吧。”
　　“當然，按照我們的預計，【終焉回響】釋放的話，足以抹平整座城市，甚至更強。”華生說。
　　“那……”艾德倫剛想問壹下，緊接著他想到了，“對，這也是妳們計劃的壹環。”
　　“嗯，逆模因是壹段信息，載體則可以隨意更換，洛倫佐使用的只是【忘川】而已。”
　　所有人都被洛倫佐騙過了，就連他自己也是如此。
　　“【終焉回響】有著更為重要的用處，而且，也沒到需要犧牲洛倫佐的時候，他這條爛命還需要再活壹段時間。”
　　華生解釋著，她沒有說明【終焉回響】此刻的載體是什麽。
　　“這樣嗎……可我還有個問題，妳們機械降神的前提，便是能說動的我，如果我沒有被妳們說動呢？那妳們的計劃豈不是全盤皆輸，我想妳們也沒有這麽大的膽量，將所有的壹切，都賭在能說服我之上吧？”
　　艾德倫意識到這個問題。
　　“是啊，所以計劃也有很多的分支，應對不同的情況，它會有著更為復雜的變化，比如洛倫佐的瘋狂，不止是為了向妳證明我們的立場，它也是壹個扳機。”
　　“什麽扳機？”
　　“作戰開始的扳機。”
　　……
　　大概有多久，可能是幾十秒，也可能是幾十分鐘，【忘川】正面轟擊了羅傑，這雖然難以殺死他，可也給了他極大的創傷，並且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多。
　　他被從洛倫佐的【間隙】之中驅逐，意誌被壹路碾壓，直到打回了他原本的軀殼之中。
　　陰影裏洛倫佐也被無形之力彈飛，狠狠地撞在了墻壁上，碎裂的灰塵間，他喘著粗氣，嘔著血。
　　羅傑承受了【忘川】絕大部分的攻擊，可仍有壹部分力量襲上了洛倫佐，把他弄得生不如死。
　　痛苦間，隨著扳機的觸發，洛倫佐腦海裏被逆模因掩蓋的記憶開始復蘇，海量的信息湧入腦內。
　　他的表情先是痛苦，然後帶上了壹絲欣喜，緊接著洛倫佐意識到了局勢的變化，壹把抓起角落裏的冠冕，戴在頭上，以免羅傑的再度襲擊。
　　然後他狼狽地起身，他不清楚艾德倫是否會如預想的那樣，被拉進洛倫佐的棋盤，可就像高文說的那樣，人類就該依靠自己，而不是祈禱著，希冀什麽奇跡發生。
　　“加油啊，華生。”
　　洛倫佐念叨著沖出了樓道，磅礴的大雨灑在他的身上，他轉過頭，看到了遠處的邵良業。
　　他沒有走遠，壹直停留在這裏，等待著洛倫佐。
　　“接下來該怎麽辦？”
　　目前只有洛倫佐的扳機被觸發，他恢復了大部分被逆模因掩蓋的記憶，但邵良業還沒有。
　　“去機械院，羅傑正在深入熔爐之柱，摧毀死牢！”
　　洛倫佐大喊著，快步奔跑了起來。
　　他跑了沒兩步，卻覺得有些累，這麽看來還是有些太慢了，可就在這時雨霧之後響起轟隆隆的聲響。
　　壹列武裝鐵蛇破開積水，而後停在洛倫佐的身邊，車門打開，熟悉的臉龐出現。
　　“呦！要搭車嗎？”
　　喬伊沖洛倫佐笑了笑，車廂裏滿是全副武裝的清道夫。
　　……
　　舊敦靈外，鐵軌上，藏在故事之外的軍團也在此刻蠢蠢欲動。
　　“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亞瑟對著身旁的左棠問道，望著雨霧籠罩的城市，他只感到壹陣不安。
　　所有的兵力已經擴散了過去，如果妖魔們也有理智的話，它們現在應該會很驚訝，它們包圍了舊敦靈，但現在有另壹股更為強大的軍團，將它們與舊敦靈壹同包圍。
　　這是壹場殲滅戰，人類的城市裏，只需要有人類就好。
　　“等待第二個扳機被叩響，”左棠看起來並不著急，他靠在車廂邊上，“第二個扳機被叩響後，便將由妳主導後半段的戰鬥。”
　　“後半段？那麽現在僅僅是前半段嗎？”亞瑟問，“左鎮呢？”
　　“誰知道呢？制定機械降神時，這是左鎮提出的要求，他大概覺得自己會在前半段死掉吧，想想也是，以死牢為誘餌的話，羅傑不會放過任何壹個人，尤其是妳這樣的指揮官，妳們本身對於羅傑而言，便是必須根除的目標……總需要有壹個人做出犧牲。”
　　左棠說這些時，面無表情，仿佛將要死掉的根本不是左鎮，只是壹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別在意亞瑟，機械降神才剛剛開始而已，我們都是齒輪，壹個又壹個的齒輪，為了同樣的目的，不惜銹死崩壞。”
　　說完這壹切，左棠就沈默了下來，暴雨之下，武裝列車上豎立起壹根又壹根巨大的炮管，阿斯卡隆進入了最後的調試當中，只待用火雨洗清罪惡之時。
　　……
　　“機械降神作戰中，妳只是壹個可選項而已，有妳的話，我們的贏面會很大，沒有妳的話，也不會再糟糕到哪裏去。”
　　華生說著伸出了手，壹瞬間艾德倫便感知到了那驚人的戾氣。
　　仿佛壹瞬間華生變成了某種他不曾見過的怪異，無名的偉力在意誌下卷積著，就連自己也罕有對抗的能力。
　　“這樣嗎……”
　　艾德倫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如果妳拒絕的話，那麽按照我們最初的計劃，這會是最糟糕的局面，我們將同時面對妳與羅傑，所以洛倫佐在被羅傑入侵時，以自己為誘餌，利用【忘川】重擊羅傑，而我會在這裏殺掉妳，然後繼續洛倫佐的計劃。”
　　“幾十次的極限跳躍，然後將【終焉回響】投放進升華之井中嗎？”
　　艾德倫感知著華生身上飄蕩的力量，她才是真正的執劍人，【終焉回響】的持有者。
　　羅傑壹直得到的都是假消息，他哪怕真的殺死洛倫佐，也只是將自己過早暴露在視野之中，而後陰影之中的華生會發動奇襲，利用【終焉回響】壹舉擊潰他。
　　可華生沒有這樣，她還在遊說著艾德倫，讓自己去送死，只因為問題的根源是不可言述者，解決掉自己與羅傑，也只是燃眉之急，她需要留存力量，去摧毀不可言述者。
　　註視著眼前的存在，華生仿佛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完全脫離於故事之中。
　　“然後呢？”
　　艾德倫繼續問道。
　　“這是壹次極為冒險的舉動，成功的話，我會殺死妳，並斷絕道路，洛倫佐則會聯合其他佚名，在死牢裏將羅傑根除，就此結束所有的戰爭。”
　　“這計劃並不完美，到處都是漏洞，甚至說壹點把握都沒有，簡直……簡直就是……”
　　艾德倫笑著搖了搖頭，忍不住說道。
　　“簡直就是賭，我知道，我們都很清楚，但也沒辦法，以弱搏強，有時候確實需要壹些運氣。”
　　華生沒有否認這計劃的可笑，實際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也不清楚危機會在何時到來，這是她們僅能做的反抗了。
　　兩人對視在了壹起，沈默依舊。
　　艾德倫又向前走了幾步，和華生並肩站在壹起，俯視著這座城市。
　　他和羅傑壹樣，也在這座城市裏遊蕩了很久，和殺了很多人的羅傑不同，艾德倫倒在這城市裏，久違地感受到了些許活著的真切。
　　艾德倫也活的太久了，久到除了內心的盲目固執外，好像也沒剩多少東西。
　　他想起了什麽，在口袋裏掏了掏，拿出幾枚硬幣，上面有著汙漬，還沾染著些許的酒氣。
　　眼前閃過那個酒鬼可笑的樣子，也不知道在這種絕望的災難下，他現在會是什麽樣，說不定已經死了。
　　對，他多半是死了，那樣的酒鬼，可在這災難裏，活不下來。
　　可他本來不用死的，如果艾德倫能在很多年前殺掉羅傑，甚至說能在那個尚未絕望的時代結束這壹切……
　　“妳們向我展現了死亡、忠誠、獻身……妳不再多說些什麽，勸勸我嗎？”
　　艾德倫好奇地問道，機械降神的計劃需要自己，但華生壹直很冷漠，根本沒什麽求人的意思，就像她說的那樣，自己好像真的可有可無，但華生又對自己解釋了壹切的陰謀與詭計。
　　這奇怪的扭曲感，讓艾德倫很是不解。
　　“我壹開始就反對這個計劃，我覺得應該引誘妳和羅傑爭鬥，而後我們找機會，把妳們兩個壹起殺了，但洛倫佐卻覺得，妳能被說服，不……在他的觀點裏，妳好像壹開始便是我們的壹員，在我向妳表明這壹切後，妳就會忠實地執行著我們的計劃。”
　　華生看向艾德倫，註視著這張僵硬，布滿裂痕的臉。
　　“妳是說去送死嗎？那麽為什麽呢？”
　　艾德倫問。
　　停頓了很久，華生卻說起了別的事。
　　“妳是福音教會的教皇，獵魔教團的教長……我該怎麽稱呼妳呢？冕下，還是教長？”
　　艾德倫沒有回應，他只是收起了手中的硬幣，冷峻著臉，俯視著這座城市，身影筆直，就像把挺立的劍。
　　“又壹場戰爭……又壹場以根除妖魔為目的的戰爭。”
　　不知道過了多久，艾德倫慢悠悠地抽出壹把釘劍，語氣從未有過的輕松。
　　“叫我總團長吧，東征時，騎士們都是這樣稱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