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故事

　　洛倫佐靠著車窗，手拄著頭，目光在車窗外挪移著，欣賞著單調重復的景色。
　　漆黑的夜幕與連綿的暴雪，將群星完全遮蔽，除了壹片混沌的黑暗，以及隱約倒映在車窗上、自己的臉頰外，他什麽也看不到。
　　收回視線，車廂內的壹切也很熟悉，這正是洛倫佐當初前往雷恩多納港口，執行來自維京諸國的委托時，所乘坐的那列火車。
　　車廂內的裝飾十分奢華，伴隨著車廂的搖晃，櫃子中的酒瓶也相互輕微地撞擊著，迸發出壹陣陣清脆的聲響。
　　洛倫佐無奈地嘆了口氣，眼下的壹切，和當時前往高盧納洛時十分相似。
　　他繼續看去，只見橫列的沙發上，早已坐好了幾個熟悉的身影，因為旅途的勞累，他們互相倚靠著，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洛倫佐實在無聊，欣賞起了幾人的睡姿。
　　伯勞雙手抱胸，低垂著頭，倚靠著墻壁，不愧是幾人之中，少有的正經人，哪怕是睡覺都顯得十分嚴肅，在他身旁的便是紅隼了，他毫不在意形象，半個身子躺在沙發上，脫掉鞋子，把腿搭在長沙發的扶手上，半只腳都騰空了，隨著車廂壹起微微搖晃。
　　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麽舒服的睡姿，洛倫佐猜紅隼睡醒時，壹定會腰酸背痛的。
　　另壹個角落裏便是邵良業了，因為紅隼這糟糕的睡姿，長沙發上實在沒有什麽位置留給他了，所以他在車廂的壹角，墊了幾層墊子後，便坐了下去，睡覺時也不忘抱著武器。
　　這便是這列車廂裏的所有成員了，至於其他人則在別的車廂，也不知道在準備著什麽，至於隨行的女士們，出於紳士的角度，洛倫佐等人把僅有臥鋪讓給了她們，現在她們多半正睡的正香。
　　啊……洛倫佐也想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壹覺，而不是在這裏聆聽著紅隼的鼾聲，消耗著漫漫長夜。
　　在華生帶來災難的消息後，假期便就此終結，所有人都行動了起來，力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出動，然後便是在聚會後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大概十幾小時前，他們集合完畢。
　　壹切都很匆忙，忙到洛倫佐都沒能來來得及收拾事務所。
　　“所以……我鎖門了嗎？”
　　自上車以來，洛倫佐壹直在思考著這個見鬼的事情。
　　雖然事務所裏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但壹想到可能會被小偷光顧，洛倫佐便覺得壹陣不舒服，更不要說家裏還藏著壹堆致命的武器，如今舊敦靈的情況如此糟糕，哪怕是洛倫佐也知道不該給蘇亞蘭廳添麻煩了。
　　匆忙的事不止如此，命令匆忙地下達，物資被匆忙地調動，就連告別也顯得十分匆忙。
　　可以參戰的人員被緊急調集在了壹起，而那些無法參加的家夥們，則成為了被告別的家屬……大概算是家屬吧。
　　好在洛倫佐沒有多少朋友，臨行告別沒有占據太多的時間，當然、也能是他絕大部分的朋友，都要和他壹起踏上戰場。
　　離開前赫爾克裏來見洛倫佐了，他還特意帶了壹杯現調的酒，看著玻璃瓶下，那詭異粘稠、色調鮮艷的不知名液體，洛倫佐第壹時間便猜到了這是什麽。
　　“隨……隨緣？”
　　洛倫佐臉色不善地問道。
　　“當然！這回是我獨家秘制！”
　　赫爾克裏高興極了。
　　“我說哪次不是妳的獨家秘制啊？”洛倫佐質問著，“這何止是獨家秘制啊！妳能重新配壹次壹模壹樣的酒嗎？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配什麽吧？”
　　聽此赫爾克裏壹陣眉飛色舞，對洛倫佐欣喜道。
　　“所以這才叫‘隨緣’啊，每壹杯都是獨壹無二，無法復刻的美酒，人生僅此壹次啊！”
　　“不了，不了，不了，”洛倫佐連連擺手，“這樣見鬼的‘僅此壹次’，我已經從妳這經歷很多次了。”
　　“來嘛！來嘛！萬壹妳死外頭了，可就再也品嘗不到了！”
　　就在這樣奇怪的“祝福”下，洛倫佐和赫爾克裏達成了共識，雖然沒能當他的面飲下這杯奇怪的酒，但它還是被洛倫佐帶了過來。
　　低下頭，在壹旁的口袋裏，正放著那瓶秘制的隨緣。
　　看看那顏色，洛倫佐便覺得壹陣不安，認真思考壹下，如果自己真的要死了的話，來這樣的壹杯，好像也不錯。
　　所以在要死之前，還是別碰這東西了，如果在戰鬥中不小心碰碎了，那麽就更好了。
　　想到這裏，洛倫佐覺得自己壓抑的情緒稍微輕松了許多，他把手伸進懷裏掏了掏，拿出壹個嶄新的煙盒。
　　裏面存放著洛倫佐自制的香煙，洛倫佐扒了幾下，從其中翻出了那只畫有黑線的煙，看了壹眼，又把它塞了回去，重新挑壹根，叼在了嘴上。
　　點火、呼吸、吐露……
　　洛倫佐已經很少抽煙了，更不要說抽這種帶有風茄草的煙了。
　　他壹度覺得自己能拋下這些了，但當重壓來襲時，還是只有這些老朋友，能為他分憂。
　　酥麻感漸漸擴散，撫平了緊繃的神經，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下有了些許的光芒。
　　地平線的盡頭泛起了純白的微光，它們就像在追逐著這列火車般，隨著時間推移，變得越發巨大，與黑夜抗衡著，嘗試將它擊退。
　　這是個不錯的景色，可惜洛倫佐無人分享。
　　不知為何，這讓他想起了奧斯卡筆下的故事，具體是哪本書，他有些記不清了，畢竟這個不入流的作家，寫了很多賣不出去的破書，為了爭取出版的機會，就連筆名也換了壹堆又壹堆。
　　老獵人筋疲力盡地站在破碎的冰面上，肩膀上扛著被他殺死的大魚，迎著地平線盡頭升起的太陽落淚。
　　他壹個人孤獨地住在荒涼的郊野，壹場大雪將所有的路途封死，不出意外這個老家夥是熬不過這個冬季的，他沒有食物，沒有木材，什麽都沒有。
　　老獵人對此也不在乎，他已經活了很長的時間，很多事情他都嘗試過了，似乎只剩下了死亡，還沒有體驗，所以他躺在冰冷的木屋裏，靜候著死亡的到來。
　　按理說是這樣的……可有壹天，在他餓的頭昏眼花時，他隱約聽到了什麽，是某種動物嚎叫的聲音，那聲音很稚嫩，好像是某種野獸的幼崽。
　　老獵人推開了門，在不遠處的積雪裏，找到了那只狼狽的幼崽。
　　大概是狼，也可能是狗。
　　老獵人也不太清楚這是個什麽東西，他的視力早沒有年輕時那樣好了，就連獵槍都有些拿不穩了，只能看出來這是壹團毛茸茸的東西。
　　這個冰冷的木屋多了個新的客人。
　　然後……然後老獵人也不清楚究竟是什麽理由，總之，他又開始打獵了，為了給這個幼崽填飽肚子，以免讓它在夜裏叫個沒完，他涉雪走了很遠，直到捕獲到了獵物。
　　從出發到現在，老獵人壹直在思考自己為什麽要出來，這個理由他想了壹道，也沒想明白，直到現在，註視著太陽的升起，他突然意識到了。
　　其實除了死亡外，他還有些事沒有體驗過，比如新生，說來也奇怪，手染鮮血的獵人，也會考慮什麽新生的事情，但在這暮年之際，他真的開始認真思考了。
　　不是自己的新生，哪怕是只野獸的新生也好。
　　老獵人繼續前進了，距離他的木屋還有著十幾公裏的路程。
　　這是個略顯奇怪的故事，夾在壹堆短篇之中，洛倫佐當時覺得自己從其中讀懂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有。
　　洛倫佐為此困惑了壹小陣，後來他釋然了，畢竟奧斯卡是個不入流的作家，他寫這些東西，上廁所時看看就好，不必在意太多。
　　自那之後，洛倫佐常在廁所放壹本奧斯卡的書籍，好在奧斯卡不知道這些。
　　奧斯卡……奧斯卡……
　　洛倫佐回想著自己這位奇怪的朋友、便宜的老師。
　　最後的告別中，洛倫佐沒看到奧斯卡，可能是華生入侵了他【間隙】的原因，多少對他造成了壹些影響，也可能是這個家夥真的喝太多了，總之在洛倫佐上車前，這個老家夥還在睡覺。
　　洛倫佐覺得也不錯，他能想象到奧斯卡來送別時的樣子，他多半會拿著壹份復制的手稿，對自己壹陣吹噓。
　　“這可是我的最新作啊！”
　　腦海裏已經能幻想出奧斯卡那糟糕的聲音。
　　“萬壹妳死外頭了，可就看不到這曠世的著作了！所以臨死前趕緊讀壹讀吧！”
　　聽著有些離譜，但洛倫佐覺得奧斯卡壹定能幹出來這樣的事。
　　回憶也差不多到此結束了，除開紅隼的腳臭外，洛倫佐能嗅到車廂內彌漫的機油味，它們卷和著鋼鐵的氣息，不斷地延伸著。
　　按理說這列火車，足以配備好為幾人就寢的車廂，但它沒有，因為有另壹些東西占據了這些位置。
　　“妳還沒睡嗎？”
　　車門被推開，梅林走了進來，很意外，他也隨行著。
　　“有些睡不著，妳呢？那些東西整備的如何？”
　　洛倫佐反問道。
　　這列火車不僅載著他們，還載著諸多原罪甲胄。
　　這次戰爭可不是靠洛倫佐壹人便能結束，凡人與他同行，但凡人也是需要甲胄的。
　　大量的、尚可投入作戰的原罪甲胄被運載至了火車上，因為情況緊急，其中有大部分還沒有完成調試，所以這些來自永動之泵的技師們，也搭乘上了這班列車，在路途上盡可能地完成工作。
　　“還好，這些都是在暴雨中幸存下來的，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至於操控甲胄的騎士們，也是我們的精銳。”
　　梅林略顯憂愁，嘆息著。
　　“畢竟這壹次的戰爭，不處於我們的主場，我們能投放的戰力有限。”
　　洛倫佐聽著他的話，微微點頭，然後問道。
　　“還有什麽事嗎？”
　　梅林這次過來壹定是有什麽事，而不是單純地看看這幾人睡沒睡。
　　“有，怎麽說呢……執焰者損毀的太嚴重了，妳多半用不上它了。”
　　在與羅傑的戰鬥中，執焰者幾乎被拆得七零八碎，依靠著強勁的妖魔血肉，它才躲過了被分屍的命運。
　　“意料之中，妳們永動之泵要是能把它修好，我才感到意外。”洛倫佐說。
　　“那可能……真的要讓妳意外些了。”
　　梅林想了想，做出了這麽壹個神秘的回答。
　　“怎麽了？”
　　“準確說，我們沒有完全地修好執焰者……只修好了壹半，大概。”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執焰者無法被人駕駛了，為了修復它，我們使用了過量的妖魔血肉，現在它和壹頭披著鐵甲的妖魔，沒有什麽太大區別。”
　　洛倫佐大概明白了梅林的意思，他說道。
　　“妳是說，我可以利用【間隙】操控它是嗎？”
　　“嗯，但總的來講，不是妳，而是華生，”梅林說，“妳對於【間隙】的操控並不熟練，對吧，所以我覺得，執焰者可以交給華生，她很擅長這些。”
　　梅林說著，四下瞅了瞅，就像要在這車廂裏找到什麽壹樣。
　　“不過她行蹤實在是太詭異了，我以為她在這。”
　　洛倫佐搖了搖頭，否定道，“她不在這。”
　　“這樣嗎……那等妳遇到她時，麻煩向她轉達壹下這個信息。”
　　梅林見此只能無奈地嘆嘆氣，他對於華生抱有著極大的興趣，畢竟這樣的詭異存在，可不多見，更不要說，她對於凈除機關還十分友善。
　　可華生太神秘了，很多時候大家都會忘記他們之中，還有著這樣的存在，除了洛倫佐。
　　仿佛洛倫佐便是華生與這個世界的唯壹紐帶，也只有洛倫佐，才擁有著和華生對等的姿態，壹旦某天洛倫佐消失了，其余人就再也找不到華生了。
　　“好的。”
　　洛倫佐回應著，目光轉而看向窗外，升起的太陽將黑暗驅趕，大半的視野都明亮了起來，只是在這明亮之中，洛倫佐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們這要去哪？這不像是雷恩多納港口的路。”
　　洛倫佐沖梅林問道，梅林則壹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妳不知道我們要去哪嗎？”
　　洛倫佐搖了搖頭。
　　“不是雷恩多納，那臨靠著白潮海峽，此刻正打的火熱。”
　　梅林看向了窗外的另壹端，黑暗的那壹端。
　　“我們要去的是怒濤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