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目連荒古骸，晝夜壹念間

　　陳君聞言點頭，道：“壹路有勞道長，待見得兄長，我定會與他明說。”
　　道人搖搖頭道：“貧道與王府也算是世交了，不算什麽。”他前行兩步，到了大陣外圍，手上多了幾張符篆，順勢壹揚，飄飛進去。
　　“定心門周遊子拜陣……”
　　話語聲遠遠傳入，卻無回應。
　　他也不急，只是安靜的等著。
　　倒是那位陳君頗為焦躁，左等右等不見動靜，卻又不敢催促，只好裝作看風景的樣子，遊目四望。
　　他這壹望，便註意到周遭地面荒蕪、草木枯萎，不由就道：“此處這般貧瘠，莫非是因這仙家陣法的緣故？”
　　“不是。”周遊子轉頭過來，嘆息道：“貧道道行低微，卻也看得出來，這天然大陣自成體系，生生將陣中地域割裂出去，不牽扯周圍分毫，與這雲丘山周邊並無關聯，這外界的變化，即便與之有關，也不該這般直接，更不會被吸去生息養分。”
　　頓了頓，他遲疑著道：“以貧道之見，這荒蕪局面，倒是有幾分像是被兇煞之氣侵染所致。”
　　“兇煞之氣？”那陳君聽得此言壹怔，但馬上回過神來，就道：“不久前，周國國主誅殺了權臣宇文護，執掌了國中權柄後，不過半年光景，便興三路大軍，再次與大齊……與齊國交戰，廝殺甚烈，尤其是這河東地界，更是重中之重，莫非是兵卒交戰，殺戮過甚，使得兇煞之氣蔓延，甚至這周圍便曾有過大戰，使風水變化，才成了這般模樣？”
　　周遊子搖搖頭，卻先道：“陳君對這些事倒也知曉了不少。”
　　陳君自嘲壹笑，道：“家中出了那等事，想不知曉都不成啊，更何況……”說到這裏，他眼中浮現光彩，“我家二兄，就是在神仙中也是翹楚，我為其弟，又怎會不加以關註？”說著，話鋒壹轉，“道長還未說那兇煞來源。”
　　周遊子點點頭，嘆道：“殺戮泣血，殘魂處處，確能滋生兇煞，改壹方水土，但此處有著此陣，就算周齊兩國廝殺再狠，那領兵的將領也不會靠近此處，何來兵爭之兇煞？所以此地的兇煞之氣，該是這幾年中，因修士廝殺所致，說不定還有人隕落於此……”
　　“仙人隕落……”陳方華臉色壹變，漸生感慨。
　　正在說著，那陣中忽然壹陣模糊，而後壹名美貌女子緩緩走出，光彩奪目，引得眾人側目。
　　但女子神情冷淡，她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在周遊子身上，道：“我乃崆峒靈崖，定心門人此來，所為何事？”又看向陳君，“他是何人？”
　　周遊子壹聽是崆峒之人，就松了壹口氣，跟著就道：“見過靈崖仙子，在下周遊子，曾去貴門拜訪，這位是陳國宗室，名為陳方華，是那位臨……”
　　不等他把話說完，靈崖就道：“妳是陳君的異母弟？難怪，與我家小師叔的氣息頗為相似。”
　　她壹說，省了周遊子介紹。
　　陳方華微微放心，隨即想起來意，急急道：“啟稟仙子，我等此來，是因家生變故，想尋家兄與家姐歸去，不知可否壹見？”
　　靈崖微微皺眉，卻不追問，只是道：“想見小師叔，那得尋昆侖……”
　　“昆侖……”陳方華倒吸壹口涼氣，也知昆侖路遠，跟著又滿臉希冀地問道：“那我家二兄……”
　　“想要見到陳君……”靈崖輕輕搖頭，嘆息道：“便是昆侖的真人，眼下想要見他，也是沒法，只能等待。”
　　……
　　……
　　夢澤。
　　灰蒙蒙的天上，壹團雲霧翻滾。
　　在那雲霧之中，隱約能見得壹頭黑翅大鵬正在掙紮。
　　這大鵬並非本尊，而是被剝離出來的五成修為！
　　這五成修為最初化作血光來襲，被葫蘆收攏、鎮壓，便在夢澤中重新凝聚成大鵬軀體。
　　只不過，這只大鵬沒有原主意誌，軀殼內只有著本能，近乎野獸，可稱之為原始大鵬，或者野生大鵬！
　　野獸天性，最是受不得束縛，因此掙紮不休，奈何越是掙紮，這周遭的灰霧越發聚集，更有數之不盡的漆黑鎖鏈從雲霧中穿出，壹道壹道的捆在其身上，幾乎將它整個捆成了個木乃伊！
　　“桀桀桀，還是太年輕了！”
　　下方，黑幡所化之老者，看著那團鎖鏈，忍不住怪笑出聲：“這扁毛畜生不知厲害，過些時日就該老實了。此方灰霧天地著實無趣，雖有桃源小鎮，但鎮中都是凡俗，陳小子又不讓老夫靠近，等這大鵬鳥老實了，可以和它結交壹二，拉攏拉攏，收作老夫的爪牙，也好作為助力，早日將那頭黑貓畜生降服，狠狠教育！”
　　黑幡正美滋滋的想著，忽然心頭壹動，緊接著猛然轉頭。
　　卻見這夢澤的天空上忽然雲霧翻騰，壹道道光華自八方而來，匯聚壹處，不斷演變，慢慢的，光輝勾勒輪廓，最後竟化作壹只巨大的眼睛！
　　這眼睛瞳孔漆黑，神情漠然，無念無想，無始無尾，懸於天上，俯視大地！
　　“太上忘情！”
　　只是壹眼，黑幡這心底，就冒出了這麽壹個詞來，而後赫然發現，原本霧蒙蒙的夢澤天地，忽然間處處明亮，更有陣陣熱浪自那天上來，朝著各處蔓延。
　　“好熱！”
　　“怎麽突然就這麽熱了！”
　　“好家夥，衣服穿多了！”
　　那夢澤壹角，紮根於此的桃源內，諸多勞作之人連連出言，話中抱怨，轉眼間個個汗流浹背，仿佛身旁多了座火爐！
　　不少人更是忍不住要褪下衣衫！
　　但就在這時。
　　天上巨目忽又閉上。
　　頓時，光亮盡隱，火熱退去。
　　跟著，寒風陣陣，冰冷來襲。
　　天地間，壹片昏暗。
　　滿頭大汗的眾人剛將身上衣衫褪去，又急急拉上，死死裹住，卻還是凍得瑟瑟發抖，好些人更是慌忙奔走，尋得屋舍躲避，卻也是徒勞無功，屋中依舊冰寒。
　　“神通降臨，寒暑轉瞬，肉身凡胎如何抵擋？還望此界之主，能憐惜他們，收攏神通！”
　　壹陣桃花飛來，紛落各處，跟著桃樹生長，枝芽延長，將整個小鎮籠罩，將寒氣阻隔在外。
　　卻是桃源土地神施展了權柄神通。
　　隨即，祂擡頭望天，但被那巨目壹看，竟生驚慌，本能的就隱沒了身影。
　　莫說桃源土地，那黑幡也好，狴犴也罷，乃至正在掙紮的原始黑鵬，被這天上目壹看，都停下動作，或驚或懼。
　　“諸位莫慌，壹時異變，這就隱去。”
　　陳錯踏雲而來，壹揮袖，雲霧聚集，遮蔽天空，將那天上目擋住。
　　眾人都松了口氣，黑幡更是連連追問。
　　“不可言。”陳錯搖搖頭，也不停留，穿過那遮擋雲霧，就到了巨目跟前。
　　被這眼睛看著，他卻生出詭異感覺，冥冥中自己似與之相連，能感受到壹股漠然居上的意境。
　　只是這意境破碎模糊，細查之下，並無細節，只是隱約間見得壹頭遠古荒神，縱橫天地，有通天徹地之能！
　　待他回過神來，心有明悟。
　　“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身長千裏。在無綮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鐘山下，如此看來，那條屍骸的真正身份，算是明了了！”
　　想著那傳說中的名號，便是陳錯也不免驚訝。
　　“這等傳奇存在的屍骸，亦存有莫大神通，大荒之夢只是其中之壹，該是還有其他種種玄妙，我借大鵬搏命之力以損龍角，再用本命葫蘆收攝，卻也難得其身，只得了這天上目，但話說回來，這等上古大能，只是壹目，依舊威勢無窮，其中無上古之意識，也無性命之機要，蘊含神通奧秘，壹時難以窮盡！更和那龐大屍骸存有聯系！”
　　想著想著，他以神念探出，與天上目相接。
　　頓時，巨大眼睛再次張開！
　　夢澤之內，光明重現、熱浪再臨！
　　陳錯立時意識延伸，心中多了壹片廣闊視野！
　　這視野壹望無邊，處處斑斕光影，蘊含道意玄妙，只是壹眼，就使得陳錯目眩神暈，隱隱約約，更有壹股龐大壓力鋪天蓋地的襲來，他頓時全身氣血翻轉，魂魄似要離體而去，入得壹具龐然大物之中！
　　“這眼睛果然是媒介！是鑰匙！是中樞！借之能意入那荒神遺骸，只是……”
　　轉念間，陳錯驚覺心神虛弱，似要四分五裂，散落八荒，壹股神思衰竭之兆降臨！
　　“我的心神還不夠強壯，根本難以駕馭那龐大身軀，有如螢火模仿皓月，有鴻溝之差，此時若將心神投入，神魂念頭立刻散落那軀殼各處，便得魂滅當場！”
　　壹念至此，陳錯立刻守住壹念，控制著那天上巨眼閉上，然後屏息靜氣，調息了好壹會，那心神中的虛弱衰竭才緩緩退去。
　　壹枚枚玄珠落下，以純凈念修補陳錯心神，幾息後，他神清氣足，再次試著去駕馭這巨大眼睛，卻未急著睜開，而是沈心感悟，很快便探查到另外壹點聯系，神念靈識順勢蔓延過去。
　　嗡！
　　大荒之景再現！
　　陳錯心念壹轉，察覺到自己與這片天地的氣運聯系並未斷絕，卻多了層隔閡。
　　“這天上目，即是我與那具屍骸的媒介，也是和大荒的橋梁，但那屍骸與大荒，壹實壹虛，壹表壹裏，乃是神藏的兩面，我先前不得屍骸，尚能順著氣運聯系，歸於大荒，此刻得了這天上目，化為己用之後，等於化裏為表，本體卻是難以再入其中了，若要再探查裏面，得換個法子……嗯？”
　　心神壹動，陳錯捕捉到幾縷香火青煙從大荒中延伸出來，纏繞自身，於是順勢將神念投註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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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下，這是今日的供奉。”
　　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小豬盤踞中央，百無聊賴的躺著，邊上，小龜正在桌上攀爬。
　　身前，半大小子亥豬，則是笑瞇瞇的說著。
　　和壹年前相比，這位十二元辰更富態了些，小臉肉嘟嘟的，祂端著壹盤瓜果，滿臉諂媚笑容。
　　小豬瞥了壹眼，撇撇嘴道：“又是這些，妳們這大荒著實是太荒了，對了，之前不是說，北邊和西邊有什麽奇異果蔬嗎，何不找來？”
　　亥豬苦笑道：“原本說是有的，但派了人去，卻見北地陸沈，莫說瓜果，連巖土都不存半點，都成了壹片汪洋……”
　　小豬疑惑道：“真的假的，莫不是妳太過懶惰，不願出力，拿這話來誆騙於俺？”
　　“豈敢！”亥豬連連搖頭，“小的壹來要和尊神學習為豬之道，二來，還等著那位歸來，您多多美言呢……”
　　“哼唧！諒妳也不敢！”小豬正說著，忽的神色微變，猛然擡頭。
　　“有俺的信徒窺視於俺？是要瞻仰俺的雄姿？”
　　話還未說完，祂驚呼壹聲，那肥嘟嘟的豬身與旁邊小龜驟然消失，宛如肥皂泡壹樣，轉眼不見了蹤影。
　　變化來的突然，等近在咫尺的亥豬回過神來，哪還能尋得小豬的身影。
　　在左右巡查之後，祂便召來人手，確定探尋不得之後，亥豬反而興奮起來，匆忙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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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黑！哼唧！這裏是哪？”
　　漆黑中，小豬舒展四蹄。
　　祂方才還在明亮之處，突然落到漆黑之中，難免有些不適，但等順著壹點微弱光輝，見得陳錯身影，卻是松了壹口氣，壹屁股坐在地上。
　　“是妳小子，終於想起來接俺了，俺可是循著香……循著妳的足跡，放心不下妳，才跟過來的，哼哧！”祂壹個翻身，摸了摸肚皮，道：“這壹年，五谷雜糧吃多了，也是時候回人間逛逛了，話說回來，此是何處啊？”
　　“神藏的另壹面……”陳錯回答之後，便問道：“豬兄在神藏待了壹年，該是知道裏面的情況的，可否說說？”
　　小豬卻是壹仰頭，嘀咕道：“妳都能將俺們給攝出來了，還用問俺情況？”
　　陳錯笑道：“我能感知大荒天地，亦可借香火青煙溝通信徒，卻難入其中了，因而不知細節，這才要請教。”
　　“哦？原來如此！妳還挺英明的嘛！”小豬的腦袋越仰越高，“既然妳誠心誠意的求俺了，那俺便大發慈悲的告訴妳吧，如今那裏面……算了，說話太麻煩了……”
　　豬臉上露出了厭煩之色，隨即祂壹個念頭寄托出來，將所知的大荒傳念陳錯。
　　陳錯也不客氣，照單全收，走馬觀花瀏覽了壹遍。
　　不過，小豬這記憶雜亂無章，有些地方甚至前後顛倒，陳錯大致梳理之後，便挑出了幾個重點來——
　　“那有窮氏在攻克了王都之後，竟是另起爐竈，在東部建立新都……”
　　“那些臨陣叛主的眾臣竟奔逃各方，舉起了光復大夏的旗幟……”
　　“徐族在東方崛起，這個我倒是知曉，畢竟這整個部族如今都供奉於我，自族長而下，人人皆為信徒，可以清晰感知其族中變化……”
　　“那辰龍和戌狗竟滿天下尋仙問道，想要重入道途；而聖殿則是樹倒彌孫散，眾神盡數沒了形體，但依舊還能受信徒香火，傳念布道……”
　　“有個名為少康的少年，自稱太康之孫，在大荒崛起……時間不對，但神藏內的局面本就是糊塗賬，顛三倒四也不算奇怪，不過，這種顛倒，該是有外力介入的才對……”
　　……
　　壹番探查，陳錯對大荒局面就有了大致了解，便對小豬道：“豬兄這壹年來混得風生水起啊！”
　　“壹般壹般，不及當年萬壹，話說回來，俺是何等人物！就算是那邊鄙小民也是壹眼能看得出來的！”小豬仰頭挺胸，旋即卻道：“只是，在此界待著的時間著實不短，已無樂趣，妳可知如何離去，哼唧？”
　　“這個不難……”
　　小豬就催促著：“那還不快快離去，俺實在是待……俺也有些懷念人間風情了！”
　　“是要走的，”陳錯笑著點頭，“但需準備壹番，我在此處得了些收獲，而外面也不太平，起碼要穩固壹下修為……”
　　說著，他朝著遠處看了過去。
　　入目之處，盡是深沈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