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終戰

　　“妳……”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太壹喃喃後默然，想說什麽，壹時間竟不知如何言語。
　　“截教楊獄，此人非但有拔世之才，亦有不磨不滅之意，著實非妳我可比……”
　　微微泛起的漣漪之中，傳來古老而蒼涼的聲音，壹身著黑袍，面目陰鷲的老者行至此間，與太壹並肩而立。
　　“老夫本不信十劫會有超邁帝因之人，如今，倒有些微相信了……”
　　“老師……”
　　太壹沈默壹瞬，轉而望向陰霧之中，這尊曾輔佐自家父皇君臨天下的妖族巨擘：
　　“道則三千貫穿諸界，大道涵蓋所有，壹切變量盡在道中，大道，怎麽會允許帝因這等存在誕生？”
　　太壹的心神有些恍惚。
　　帝因之名，於他而言似比天更重，縱然多次重生於諸般歲月時空之中，他也根本尋不到絲毫勝機。
　　也無法理解。
　　“我等真個有絲毫勝機嗎？”
　　“妳的心性比之陛下，相差太遠了……”
　　被稱之為妖師的老者微微搖頭，眼神冷漠：
　　“老夫與陛下合力，方才締造出妳這足可遨遊諸般歲月的無上體質，
　　是要讓妳於諸般歲月之中鑄就萬劫不磨之意誌，而妳……”
　　“弟子，弟子……”
　　太壹低頭，心中黯然，想要反駁，卻又無從說起。
　　自妖庭覆滅至今，他不知在遊蕩了多少歲月，穿梭了幾多時空，學了多少法與道，得了多少大神通與法寶。
　　然而……
　　“大道無情，萬類皆如芻狗，恒沙世界，寰宇諸天，無盡生靈之生死，於大道而言，皆毫無意義，時空若大道，無盡又永前，大道推動諸劫生滅之根本，是為了誕生更多的‘道’……”
　　妖師負手而立，淡淡道：
　　“帝因之誕生，對於大道而言，似偶然，實是必然。人皆言紫薇乃九劫天命，實則，帝因才是真正的，天命垂青，大道青睞……”
　　“哪怕，祂要合大道？”
　　太壹眉頭緊鎖。
　　“然也！”
　　妖師微微頷首，平靜而冷漠：
　　“這才是真正的大道無情……”
　　“大道無情……”
　　太壹長長壹嘆，見妖師神色不動，問道：
　　“老師，我等接下來，應當如何？”
　　“既然不可爭鋒，那自然只有敬而遠之……”
　　妖師自無猶豫：
　　“老夫已通傳諸界大妖，欲合妖族之力，鑄就壹艘渡劫之舟！
　　此劫不可爭，未劫卻尚可期！”
　　退……
　　太壹眉頭緊皺。
　　“大道已近失衡，不久的未來，諸道皆寂，靈炁消弭，無量量劫將至……
　　我等，唯有退。”
　　妖師輕嘆：
　　“帝因敗，則未劫我等尚可角逐天地正統，帝因勝，大道如青天，不見人間，未來世，我等仍可爭天地正統……”
　　“老師說的是……”
　　太壹不得不點頭，可回想著過去種種，無數時空中的掙紮，仍覺不甘：
　　“老師也說了，那楊獄有拔世之才，不磨之意誌，又領十劫大運在身……
　　便也沒有壹絲機會嗎？”
　　“呵～”
　　妖師搖頭，轉身：
　　“蚍蜉撼樹猶可為，但撼天，又豈有絲毫機會？”
　　……
　　……
　　“靈炁，已開始消退了……”
　　緩行於歲月之中，楊獄仍可感知到現世的壹切細微變化。
　　某壹剎，他駐足後望。
　　只見無盡的虛無之中，靈潮滾滾，自道而生，至天海匯聚，奔湧浩蕩，無盡無垠。
　　但在他的眼中，這奔湧不過萬載，極盛不過數千年的靈潮之海，已見頹勢。
　　因道生，也因道無。
　　大道的失衡，終會以超乎任何人想象的可怖姿態，降臨現世，轟碎這初開之劫！
　　嗡！
　　這壹剎，楊獄心神高懸，如天俯瞰。
　　隱隱間，他似能看到並不久遠的未來，那曾摧滅諸劫的無量量劫降臨。
　　壹艘艘窮盡無數天材地寶，由諸般強人掌舵的小舟，在那滅世潮汐中隨波逐流。
　　或粉身碎骨，或消失無蹤，壹如那被拍碎如塵埃的諸般天地……
　　混沌法眼無有不至，驚鴻壹瞥，楊獄卻看得分明。
　　在那滾滾潮汐之中，他看到了群星熄滅，諸界崩碎，看到了妖族、佛門，乃至於魔道的渡劫之舟。
　　看到他們搏浪而行，或隕或滅。
　　在其中，他甚至於看到了武鬥門的船只，看到了掌舵的楊間，看到了風雨飄搖之中，神情黯然的壹眾山海舊人。
　　最後是……
　　“妳，贏不了！”
　　模糊的呵斥似從古老歲月之中傳蕩而出。
　　楊獄擡頭，卻見壹縷神光，以超邁寰宇極限的速度，橫掠於壹處處歲月時空，自未來，自過去，自現在而起，無數的身影交織。
　　最終歸為壹體。
　　那是個身量極高的大漢，其人穿金甲紅袍，背負金槍，腰間掛著壹口金磚，腳踩風火二輪，身上始終被火焰纏繞。
　　燦燦如神。
　　而最為引人矚目的，是他眉心的那壹只豎瞳！
　　“華光帝君！”
　　楊獄認出來人，不由得拱手：
　　“多謝帝君當年指點之恩。”
　　來人赫然是曾有過壹面之緣的華光帝君，那身隕九劫，穿梭於歲月之中，
　　曾為他點破劫數所在的那位，馬王爺！
　　“楊教主太也客氣！”
　　這位金甲神人環顧四周，打量著楊獄，眼中湧動著震驚與詫異：
　　“馬某人於死生之間見了太多人傑，也指點了不知多少，其中跳出劫數的不是沒有，但如妳這般的，卻著實獨壹無二……”
　　馬王爺越說越驚嘆，來回踱步，嘖嘖稱奇：
　　“妳居然引得十劫氣運盡歸壹身，生生奪了那秦時的十劫天命？！
　　了不得，了不得啊！”
　　馬王爺驚嘆連連，楊獄也只是靜靜聽著，許久之後，方才問起這位的來意。
　　“馬某此次攔妳去路，與當年大差不差，妳的劫數在前，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復！”
　　馬王爺收斂心神，肅然道：
　　“我知妳承接諸道，其中甚至有著三清佛老之道，可妳若真個步入那片歲月，也絕無生機……
　　此劫，無可估量！”
　　“馬王爺看到了什麽？”
　　楊獄心中微動，神色卻無變化。
　　以他今時今日的境界，諸般變量縱然不知，看到這馬王爺的瞬間，也能推演出大半來。
　　壹剎之前，他窺見的未來，就屬於此種。
　　“何必多此壹問呢？”
　　馬王爺搖搖頭，卻還是回答了：
　　“大道失衡，三千道化紅塵，妳抓住這萬劫難遇之造化，欲禦道三千，與帝因爭鋒，此路，實無差也……
　　大道涵蓋三千道，則三千道也必可組成大道，然而……”
　　“缺了帝因的道！”
　　楊獄開口。
　　“不錯。”
　　馬王爺點點頭，有些贊嘆，也有些惋惜，他艱難從歲月中爬起來，看到未來時，心中就是如此感覺。
　　眼前之人，若非生於十劫，換成任何時空，都必是壹世之絕頂，甚至，稱雄壹劫。
　　可惜……
　　“大道三千，缺壹道便不是大道。妳看似缺了壹道，實則，是圓滿與不圓滿的差距……”
　　“多謝帝君解惑！”
　　楊獄拱手謝過：
　　“只是……”
　　在這大道動蕩，劫數將臨的如今，還來攔阻他，他心中自然有著感謝。
　　“劫之所以為劫，卻又哪裏是想躲就躲的？”
　　拜別了欲言又止，最終駐足的馬王爺，楊獄再度深入了歲月，逼近了九劫之初。
　　“唉……”
　　身披金甲的馬王爺輕聲壹嘆，回望那片如海歲月，壹時不免也有些愁苦。
　　縱然是他，也不想再經歷壹次橫渡劫波之苦了，尤其是，上次乃是帝因承劫九九，如今……
　　……
　　九劫八億四千萬年，漫長遠非十劫可比，楊獄跋涉於歲月長廊之中，竟似也走了許久許久。
　　某壹剎，他似有所感般停下腳步，走出了長廊，降臨在這片歲月之中。
　　“這便是九劫之初最大的隱秘嗎……”
　　楊獄自語著。
　　於這處極古時空，他可以俯瞰整座九劫，目之所及，幾乎無甚阻攔。
　　之所以說是幾乎，是這片時空之中，有著被人截斷之處。
　　他的眼前是其壹，九劫無量量劫降臨前，是其二，而剩下的……
　　“妳的隱秘，亦或者說，追尋妳的來歷之人，著實不少……”
　　楊獄似有所感，緩緩回頭：
　　“至少，我不是第壹個。”
　　“妳確實不是第壹個……”
　　熟悉而又陌生的青年自虛無中走出，自然而然，好似亙古之初就存在於此：
　　“但妳，必然是最後壹個！”
　　帝因，亦或者說是帝劫緩緩開口。
　　嗡～
　　隨其聲音回蕩，這方虛無頓生出諸般變化。
　　大地、群山、天空、雲海、山谷……壹壹映現而出，自然而然，如道演化。
　　“玉清大道！”
　　楊獄眸光微瞇。
　　這不是單純的變化，挪移之術，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演化大道。
　　大道生萬類，萬類之演化，便是玉清秉承之道。
　　“大道生變，遂古之初，無盡道韻法理，無有不變，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山谷之中，帝劫靜坐於壹塊臥牛石上：
　　“但，萬變不離大道。正如無數變量的最後，妳仍是會來到此間，完成我的儀式……”
　　“倒果為因！”
　　楊獄立於山澗，平靜的看著這尊曾給予了他無與倫比壓迫直至如今的九劫大天尊：
　　“九劫之末，妳做了什麽？”
　　“妳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帝劫深深的看了壹眼楊獄，卻仍是回答了：
　　“九劫之末，我合大道，大道失衡，無量量劫降臨，我身死道消，幾近於滅……
　　但，我並非失敗。”
　　被埋葬了無數歲月，不知多少仙佛神魔追尋的隱秘，帝劫卻似根本沒有隱瞞的心思，隨口道出：
　　“那壹剎，我冥合大道，心神俱滅，卻也於那壹剎，窺見了大道之終極，看到了，道外……”
　　“道外……”
　　楊獄咀嚼著帝因的話，只覺心中的些微迷霧變得清晰。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外有道，這並不難以理解，道之外，不是空空如也，不是寂滅虛無……”
　　帝劫的目光不離楊獄：
　　“那壹剎，我拋卻了本體，欲以之探道，這是，因……”
　　“所以？”
　　楊獄挑眉，他的五指翻轉，那壹口青黑色夾雜的大鼎就浮現在他的五指之間。
　　嗡～！
　　直至這壹剎，楊獄方才感受到了，那帝劫身上似是而非的氣機。
　　但與暴食之鼎，卻只有壹分相似，甚至壹分也已不足。
　　“妳的到來，是果！”
　　看到了自己的本體，帝劫的神情也無甚波瀾，甚至眼神都不曾離開楊獄壹剎：
　　“大道無垠，非人心可及！我於大道，如海中壹滴水，空中壹浮萍，
　　本源自於大道，卻又怎能合於大道呢？”
　　“所以，倒果為因，就是妳的儀式。”
　　楊獄若有所思，似乎了然了這壹切，但心中又不免有些疑惑升起。
　　“妳，不是唯壹，也不是例外。”
　　帝劫的身上升起似有似無的氣機：
　　“遂古之初，直至如今，每壹個剎那皆有無窮變量，而妳，只是無窮變量之中的其中之壹……”
　　嗡嗡嗡～！
　　壹道道感知不到，肉眼卻能看到的氣機在帝劫的身上交織成雲。
　　其雲翻湧，漸生出萬般景象來。
　　這壹瞬間，哪怕早有猜猜，楊獄的瞳孔仍是劇烈的收縮了壹剎。
　　在那無數光影交織之中，他看到了太多似是而非的景象。
　　看到了，無數口暴食之鼎！
　　無盡的光影交織之間，他所在的，只是其中最為微不足道的壹幕而已。
　　“人外有人，道外有道！”
　　帝劫的聲音有了波動：
　　“妳們，太弱了，孱弱的匪夷所思，縱然有著暴食之鼎相助，但最終走到我面前的，也僅有寥寥數人而已……”
　　楊獄的目光仍是不離那無盡光影交織而成的雲海。
　　“道外，大抵是個很奇妙的地方。”
　　帝劫也看向那諸般光影：
　　“他們初來之時，往往忐忑而惶恐，可熟悉之後，就變得奇怪……”
　　“他們或善或惡，或矜持或放縱，或小心翼翼，或狂放無邊，或想要建功立業，或要成仙了道……”
　　“但他們居然都知道自己的特殊，有壹種，奇奇怪怪的，超然感……”
　　……
　　呼！
　　某壹刻，楊獄擡頭。
　　壹條山澗之隔的對面，那青年帝劫的臉上似有迷霧浮現，繼而蔓延至全身。
　　當那迷霧漸漸褪去之時，楊獄看到了‘自己’。
　　身形、五官、氣機……乃至於本源靈光！
　　“這便是倒果為因嗎？倒確實有些意思……”
　　楊獄擡起手，那迷霧如水般籠罩了他的身體，然後，在他的感應下，欲從根本上改易他的壹切。
　　他能夠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法力、道行在發生扭曲……
　　從自己，轉向帝劫，甚至是……
　　“暴食之鼎！”
　　漸散的迷霧下，楊獄擡起手，他的五指已成青黑之色，而那青黑之色還在蔓延。
　　很快，在他的註視之下，他的手臂就化為了鼎足！
　　嗡！
　　楊獄眼皮顫動，心海中翻起驚濤駭浪，無盡的劫氣滾滾而至，將壹切都為之淹沒。
　　“我生變量無窮，終有壹日會生出‘果’來，這‘果’本不該是妳，也可以不是妳……”
　　帝劫緩緩起身，漠然的眼神之中似乎有著漣漪：
　　“我曾應了他的，但妳，不該成道……”
　　說話間，帝劫緩緩擡手，如玉的五指輕輕壹捏間，已將壹口青黑夾雜的古鼎攥在了掌心：
　　“倒果為因……嗯？！”
　　突然，帝劫的眼皮擡起，那與楊獄壹般無二的臉上閃過了壹絲詫異。
　　“看來，我的猜測不差。”
　　微風吹散了山澗間的迷霧，楊獄緩緩走出山林，打量著那與自己壹般無二的帝劫：
　　“大道失衡，靈潮都將退去，天地都將崩滅，欲合大道的妳，本就該是首當其沖……”
　　噗！
　　帝劫指間的青銅鼎崩滅如霧，而楊獄的身後，大鼎如星鬥般徐徐轉動。
　　“倒是有些意思……”
　　帝劫垂眸，褪去了楊獄之相。
　　“欲承其尊，必受其重！”
　　楊獄冷眼相望，漠然的眼底，卻似有烈火燃燒著。
　　大道失衡，壹切法與道都將不可避免的走向沈寂，壹如無量量劫降臨。
　　這是足可讓四禦五老都為之色變的災劫，更沒有任何人敢在如此境地，與已合大道的帝因為敵。
　　強如太壹，青帝，華光，亦心生絕望。
　　當他，卻不在此列！
　　他持混沌天，容納諸般道，太清楚諸道壓身之重了，那是讓他萬載難離蓬萊島的重量！
　　而大道之重，何止億萬萬於此？
　　因而，他很清楚，大道失衡之初，靈潮未退的此刻，正是他等待了萬載的，最佳契機！
　　哪怕他仍在六司，哪怕他還未容納三千大道，哪怕他道行法力都還未逼近四禦五老……
　　哪怕……
　　轟隆隆！
　　山崩於瞬息，天裂於剎那，似有群星崩滅於同時。
　　楊獄跨步登空，直如日月行天：
　　“大道涵蓋萬有，包羅萬象。楊某很想知道，背負著整個大道反噬的妳，是不是還那般橫勇無敵，無可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