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節　告別

　　我在害怕什麽？他在心中嘲笑自己。但是事實上，剛才的回憶讓他似乎心靈有所觸動。他搖搖頭，將這份情緒拋之腦後。
　　平安無事的看到港口和艦隊，士兵們也松了壹口氣，他們的腳步也情不自禁的加快了很多。後方傳來的消息說明，至少在偵察範圍內沒有任何追兵的跡象。從這壹點說，就算追兵抵達，他們也早已經上船了。
　　納伽羅斯上只有這麽壹支精靈部隊了。因為負責斷後的關系，後衛部隊和友軍拉開了半天左右的路程。因為艾修魯法特並不要求艦隊在這裏等待，而是要求他們登船後就立刻離開，因此此時其他部隊早已經坐船揚帆而去。
　　隨著他們接近海邊，能夠清楚的看到遠方的艦隊做出了反應。
　　“王子殿下……”凱伊從海邊方向氣喘籲籲的趕了過來：“壹切很順利，現在就剩下我們了。”她扭頭看了看後方，那裏依然是壹片死寂的荒涼，看不到任何生命活動的痕跡：“我想我們邪惡的表親已經來不及追上來了。”
　　“讓士兵們上船吧。”艾修魯法特說道。他自己卻停下了腳步。
　　很快的，遠方的艦隊駛近了海邊。艾修魯法特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士兵壹隊隊的開始登船。此地只剩下他和凱伊。精靈士兵們並沒有懷疑，他們認為這不過是王子在盡自己斷後的最後職責——因為沒有敵人的緣故，這種行動只是壹個象征性的動作，但是依然顯得很高貴。
　　“凱伊，帶他們走吧。”登船已經開始，艾修魯法特現在可以確定下面不會有什麽問題了，事實上，就算有什麽問題，也不是他能夠改變的了。
　　他聲音中那份淡淡的意味清楚的說明了他並沒有登船的打算。
　　“王子！”
　　“這裏沒有其他人，不要叫我王子了。”艾修魯法特回答道：“凱伊，到這裏……我作為亞蘇爾的戰爭就已經結束了。我說過我在納伽羅斯有自己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回去了。”他凝視著正在登船的軍隊。輕輕的吐出了幾個不屬於精靈語的詞。凱伊沒學過人類的語言，但是她懂得艾修魯法特王子表達的是壹種哀傷的感情。
　　“跟隨我出征的軍隊，至少有壹半沒有能踏上回家的旅途……這就是所謂的……壹將功成萬骨枯吧。”艾修魯法特輕聲的嘆息著。
　　他說的是事實。雖然當初他們出發之時擁有壹萬兩千名士兵，現在返回的時候士兵依然有七八千左右……但是這是經過好幾次補充後的數字。遠征軍的人員構成早就發生了重大改變。就遠征軍最初的成員而言，能夠踏上歸鄉之旅的，就連壹半都沒有。
　　這就是戰爭。無數鮮活的生命埋骨他鄉，只能任憑親人在遙遠的故鄉哀悼。
　　“王子，您不應該這麽想。我們取得了壹場艱難的勝利，正是因為這麽多士兵捐軀沙場，才換來更多人沒有淪為劍下亡魂。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他們的靈魂將歸於鳳凰之神的殿堂，在那裏享受永恒的祝福和榮耀。”
　　“妳說的對，是我太傷感了。”艾修魯法特不知為何想起很久以前湯瑪士的那番話：“戰爭是壹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不害怕戰爭的話，那就不應該當將軍。”
　　“凱伊，這個給妳。”艾修魯法特說著，從身上摸出壹件東西，遞給凱伊。
　　“這是什麽？航海圖？”凱伊看了壹眼，立刻辨認出這是什麽。航海在精靈之中是壹種很常見很普遍的技能，就算是凱伊對其也有壹定的了解。
　　“對，航海圖。”艾修魯法特回答道：“裏面我畫上了壹條航路。”
　　“航路？這個是……”
　　“這些士兵們回去之後必須接受審判。”艾修魯法特沒有看凱伊，而是看著遠方的大海：“雖然我嘗試了，但很遺憾，我沒能向鳳凰王要求到赦免的特權。很抱歉……這壹點我沒有隱瞞……作為壹個將軍，這本來是不應該的，公布這個消息會影響士氣。”
　　“但是如果妳願意，凱伊，妳可以帶著他們去我地圖上畫出來的地方。”艾修魯法特停頓了壹下，說道。
　　“這裏是……”凱伊仔細的看起航海圖。
　　“這裏是西瓦尼亞海域附近的壹座海島。”艾修魯法特說道：“物產豐富，可以開發為壹個殖民地。雖然說可以通過和西瓦尼亞的來往獲得必要的物資……我也會盡力提供幫助……但是，這並不代表這很容易。從荒涼的海島上開辟壹片可供居住的土地，是壹件很艱苦的工作，而且有太多不可預測的風險……所以，這只是壹個選擇，由妳自己和士兵們自己決定的選擇。妳可以選擇回去，也可以選擇去建設壹個雖然艱苦，但是至少是沒有偏見和歧視的土地……或者說，至少可以嘗試壹下去建設壹個這樣的土地。”
　　凱伊看著艾修魯法特，突然之間啊，艾修魯法特發現她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對頭，分辨不出那是很高興還是很悲傷的表情。
　　“謝謝妳，王子！”突然之間，凱伊低下頭，用很莊重的神情鞠了壹躬。
　　“我說了，不要叫我王子了。”艾修魯法特回答：“叫我艾修魯法特就行。妳該上船了。”
　　“嗯……那個……艾修魯法特……王子……可以親我壹下嗎？”
　　艾修魯法特身體停了壹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只用壹下……只用壹下……就好……”他轉過頭，看到凱伊很不自在的低著頭，眼睛不安的看向地面。
　　“當然可以。”艾修魯法特突然上前壹步，壹把摟住凱伊。他有些粗暴的用力摟緊了凱伊的身體，但是後者非常配合。
　　經過了壹段感覺上很漫長的時間之後，艾修魯法特松開了對方，後退半步。
　　“對不起，提這種任性的要求……”凱伊低聲的說道。
　　“妳可以不用偽裝，因為妳很漂亮。”艾修魯法特輕聲說道。他意識到這個吻的真相。如果凱伊要承擔起建設壹塊新殖民地的工作，就意味著他們兩個不可能在壹起。這是她表達自己身為女性感情的方式，從今以後，她會盡量弱化甚至忽視自己身為女性的那壹面。
　　“最多只能是情人。”腦海裏，嘉莉評價道：“不過這樣也好，免得您的妻子們吃醋。”
　　“……在這裏，有必要稍微提及壹下維林諾將軍在海上的戰鬥。在艾修魯法特王子於陸地上取得壹次又壹次的勝利的同時，我們的艦隊也沒有閑著。盡管戰鬥規模不大，但是確實也獲得了不少戰果……當然損失也不小……我們回家的旅途之上，剩下的戰艦已經不足以執行護航任務。壹方面是因為戰鬥損失，另外壹方面也是我們繳獲了敵人太多的船只……我向王子提出了這個顧慮，艾修魯法特王子很贊同我的看法，所以他最後選擇了壹條比較遠也比較危險的航路，以免遭到敵人艦隊的襲擊……那個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曾預料過……這也是我最後壹次見到艾修魯法特王子……”
　　“……我在伊瑞伯登陸，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鳳凰王早已經派遣他的使者，壹大群的達官顯貴都聚集在伊瑞伯，在這裏等候著王子的凱旋……壹百個光榮的頭銜和無數的獎賞在等著艾修魯法特王子……但是他卻遲遲不至……根據壹艘落隊的戰艦帶來的消息，王子是最後壹個登船的。這暫時寬慰了我的心……但是事實上王子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很多人猜想他在海上遭到了強大的風暴，因為包括凱伊在內，很大的壹部分船只（也正是最後出發的那壹批）都沒有抵達……後來凱伊送來魔法通訊，說他們遭遇到風暴，流落到壹處南方的島嶼……其實她想幹什麽我們都壹清二楚，只是因為鳳凰王都采用了默認的態度，那麽我也沒有必要挑起這個話題。只不過關於王子方面，凱伊說她和王子的座艦在風暴中失散，所以壹無所知。”
　　“我們等了很久，最終不得不放棄。但是說實話，包括我我在內，所有人都不相信王子會喪生風暴之中。我更加傾向艾修魯法特王子從壹開始就沒打算回到伊瑞伯。或許後人讀及這段記載，會覺得我的這個結論不可思議。但是和艾修魯法特王子壹起共處了如此長時間之後，我確實有理由這麽認為。因為從我第壹次見到艾修魯法特王子起，他就始終沒有表現出任何統治和享受的興趣。我甚至可以這麽認為，如果沒有這場關系我們壹族生死存亡的戰爭，艾修魯法特王子根本不會顯示自己的存在，不會站出來領導這次遠征。有傳言說王子過去壹直過著隱居生活，我認為這不是謠傳……我相信王子壹定已經回到了他隱居之處，過著簡樸而平靜的生活。”
　　“……單純從戰爭角度而言，我們的遠征取得了最好的結果，甚至可以說，正是靠著我們的力量，我們壹族才最終贏得了整場艱難的戰爭。我們壹度處於極大的劣勢，但最終的結果是我們邪惡的表親們損失慘重。也許他們在數個世紀，乃至十余個世紀內都無力再發動什麽攻勢了。經過這次戰爭的教訓後，我們的大法師們加強了對那些傳送門遺址的看管，就算我們邪惡的表親試圖再壹次利用這些古代遺物發動攻擊，我們也第壹時間做出反應並將他們趕出我們的家園。能夠親自見證這場偉大的遠征，能夠目睹這場戰爭中最關鍵的壹幕，能夠陪同艾修魯法特王子壹起經歷過種種艱難險阻和危險的戰鬥，是我個人的榮幸。”
　　“……如果讓我為艾修魯法特王子做壹個評價，那麽我可以說他是諸多精靈王子中最高貴，最嚴苛，也最冷酷無情的壹個。他將所有的感情和智慧傾註於戰爭而不是其他。他根本就不適合和平的生活，因為除了戰爭，他什麽都不關心。也許有壹天，當我們再壹次面對極大的危險，王子會再壹次出現……鳳凰王最後下達了對於艾修魯法特王子的獎賞——其實我覺得這個毫無意義——他承認伊瑞伯為艾修魯法特王子的合法統治的世襲領地，並派遣壹位官員在王子不在期間管理城市。雖然表面上這個獎賞不可不謂豐厚，但站在私人的角度，我覺得這個獎賞有些可笑，因為艾修魯法特王子壹定不在意伊瑞伯的統治權。”
　　“我，阿拉瑟特，宜穆拜爾家族的後裔，翡翠王廷的記錄者，在此榮幸的完整記載下這段歷史。戰爭已經結束，我們勝利了。”
　　——摘錄自《長征記之終章：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