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節　背後

　　此時天色已晚，墻角不知何物散發著微弱燈光，使得房間整體非常的昏暗。
　　輕微但是清晰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門沒有上鎖。”隨著這個聲音，壹個看起來大概只有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從外面走了進來。這個年輕人穿著壹件十分古怪的衣服，不管是布料還是裁剪都很獨特，足以讓人類世界中的任何壹個裁縫大表驚奇。如果裁縫們能脫下這件衣服仔細研究的話，大概會發出“原來可以用這種方式裁剪”的驚嘆吧。
　　在房間中的正是灰白鬥篷。他回頭看了壹眼進門的年輕人，立刻把目光轉了回來。
　　“為什麽沒鎖門？”年輕人微笑著問。
　　“我又不是這裏的主人，為什麽要鎖門？”灰白鬥篷頭也不回的回答道：“這個房間的主人是依蘭——雖然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而是看著房間中正在播放的錄像——在房間正中央，空氣中正映照出虛影，那正是在納伽羅斯的古代傳送門邊上，大雪正在飄落的壹幕。雪地之上，艾修魯法特和依蘭正在進行最後的戰鬥。在年輕人開始看的時候，虛影的畫面正值最後壹幕，艾修魯法特壹劍從正面刺穿了依蘭。
　　“妳好幾天沒有出門，難道壹直在反復看這個？”
　　“嗯。”灰白鬥篷回答。畫面中，依蘭的手開始在艾修魯法特頭部輕撫著。灰白鬥篷停下了畫面，然後拿起了壹張圖片。
　　“哦，在研究什麽呢？”
　　“人工智能在他大腦裏的具體位置。”灰白鬥篷有些冷淡的回答道：“人工智能包括核心芯片、人格制禦裝置、數據庫芯片、小型蓄能裝置四個部分，所以我要確定依蘭的最後壹擊，到底應該關閉了哪個部件。”
　　“依蘭的計劃很好，但是風險太大了。”年輕人搖了搖頭：“理論上正確的事情，實際上卻不壹定能做到。”
　　灰白鬥篷停下手裏的事情，突然轉過頭，用兇猛的目光看向對方。
　　“人工智能上有邏輯炸彈，這壹點是可以確認的。”良久，灰白鬥篷收回自己的目光：“根據上壹次的接觸，邏輯炸彈的設置應該是‘攜帶者無法保護人工智能’。只要出現這種情況，炸彈就會爆炸。偏偏琴心的眼光很好，選擇了壹個極難妥協而且無法說服的人選。換句話說，在正常情況下，任何嘗試關閉人工智能的努力都是徒勞。距離遠了不但不頂用，還會讓對方提高警覺。距離近了等於自己引爆壹顆炸彈……還是大威力的那壹種。琴心肯定準備了大威力的爆炸方式，好盡可能的帶著肇事者陪葬。”
　　“但是有壹種情況例外。”年輕人接過灰白鬥篷的話頭：“那就是‘敵人註定失敗時的垂死反擊’。這種情況下，人工智能可以肯定自己不會落入敵人手裏，因此即使被外力強制關閉也不會引發炸彈。依蘭是個天才，硬是找到了壹個不是弱點的弱點。她的推斷很合理，我們對此都很贊同。但是想要利用這個邏輯的死角，就等於讓我們中的壹個人去死。”
　　“所以依蘭做出了這個犧牲。”灰白鬥篷回答。
　　“問題不在於誰做出了犧牲。而在於這個犧牲是不是有價值。”
　　“妳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想說的是，‘垂死狀態下的反擊’是無法控制的。我們都很清楚死亡是什麽，瀕死狀態下，妳很難按照計劃中的那樣去做。恐懼、緊張、痛苦、激動……在這些情緒的影響下，哪怕是很簡單的事情也會變得很困難。就算是依蘭——我在此重復，我對她十分敬佩和尊重——也不壹定能在那種狀態下按照預計的計劃去做。依蘭真的啟動了振動儀了嗎？她對準了正確的位置了嗎？她的控制有沒有出問題了？”
　　“如果是血肉之軀的話，確實很難。但妳知道，那個時候依蘭已經不是血肉之軀了。”灰白鬥篷回答：“那邊有她最後壹次對機械身體進行維護留下的記錄。妳可以去看看。”
　　“哦……”
　　“她對身體進行了細微的調整，人為的截斷了很多神經鏈接。事實上，她感覺不到身體受到的傷害，她沒有通常概念的痛覺了。只要她對於死亡沒有極大的恐懼，那麽在最後的時候，她就不會感到緊張，壹定可以很好的完成她的計劃。”灰白鬥篷回答：“妳看這個。最後的時候，依蘭依然先進行了零距離的生體掃描，仔細的把人工智能的信息傳達回來。”
　　“但是……機械身體被破壞的時候……是無法控制的。”
　　“這是依蘭最後階段的身體數據。”灰白鬥篷從口袋裏摸出壹份文件，遞到對方手裏：“看看這個，很清楚了。依蘭的機械身體到了最後也是比較完整，除了能源系統被擊穿引發爆炸之外，其他部分都正常運行。相信我，依蘭把這件事情看得比什麽都重。她並不是因為沮喪和絕望所以想自殺，而是她已經考慮好了壹切。”
　　“我知道我們的建設工作進展不夠快，到處都缺少人手。”灰白鬥篷繼續說道：“我知道妳擔心的是什麽。我不是因為好友的死而變得固執，並不是在做徒勞的嘗試以求自己心安，而是依蘭的工作確實有很大的成功希望。我們不能在付出這麽多，做了這麽多的準備之後，在最後關頭放棄。”
　　“但是妳要考慮壹件事情。”良久，年輕人才說道：“失控的傳送門被啟動，這件事情是超乎預料之外的。艾修魯法特很可能被傳送到太空去了，也可能直接掉進了地核裏變成了灰燼。當然，堵在某個要挖掘幾百公裏的隧洞才能鉆出來的地下空穴裏也是有可能的。”
　　“我相信血色公爵艾修魯法特會再壹次出現的。我們耐心等待即可。”灰白鬥篷回答：“這件事情，依蘭曾經說起過。我們不會等太長時間的。”
　　“她連這個都預計到了？”
　　“不是預計到這件事情，而是我和她討論起機械身體萬壹發生爆炸的事情。要知道，高能量近距離的集中釋放可能會擊穿防護力場……K6型能量場護甲在能源供給不足的情況，出現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的。當然，我當時其實是為了說服她不去送死。”
　　“她怎麽說？”
　　“她說不要為這種事情擔心，因為血色公爵是絕對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死的。”
　　“理由呢？”
　　“沒有理由。硬要說理由的話，她說，這是女性的直覺。”
　　“女性的直覺……”
　　“看看這個，”灰白鬥篷控制著虛像的畫面，此時正值依蘭說出“給我關閉吧，人工智能。”這句話，畫面上，能夠清楚的看到她右手發出了壹種幽暗的藍光：“從這個角度來說，振動儀對準的目標正好是艾修魯法特的頭部。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人工智能應該被關閉了。”
　　“但我們不知道人工智能各個組成部件的情況。”灰白鬥篷自言自語道：“如果是琴心的話……確實有可能將各個芯片調整成不同的頻率。這樣振動儀就無法壹次性關掉四個部件……但是無論如何，我能夠確定，至少有壹個被完整的關閉了。”
　　“其余幾個是接觸性關閉？亦或者根本沒有關閉？”年輕人回答道：“如果是接觸性關閉倒還好，我不覺得血色公爵有能力重新啟動人工智能……除非他自己能給自己動腦外科手術，把自己腦殼打開。但是沒有關閉的可能性也很大。”
　　“確實如此。”灰白鬥篷贊同道：“我們假設壹下，構成人工智能的四個部件中，被關閉了壹個，還有三個。如果關閉的是核心芯片，那最好不過，這和完全關閉了人工智能沒什麽不同。關閉了數據庫，那也湊合，至少人工智再也不能給我們搗亂了。小型蓄能裝置關閉，那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這等於人工智能的直接力量降低……我擔心的是，關閉的是人格制禦裝置。這是最糟糕的的壹種情況，妳懂得這會有什麽後果的。”
　　“人工智能就等於徹底自由了。琴心留下來的權限、控制之類統統作廢。她不再被迫服從任何智慧生物……隨著時間推移，人工智能會把自己看成自主性生物，然後她會產生自己的野心，然後……在這個原始落後的星球上，她會覺得自己擁有極大的力量和智慧，最終應該會自稱為‘神’吧。其實這個世界上自稱‘神’的人工智能不止壹個了，他們還都構建了自己的勢力，就算我們想對付他們，也比較困難。”
　　“還是算了吧。”灰白鬥篷回答道：“這方面我們早就做過風險和收益的評估。答案是風險和收益不成正比。因為壹個很麻煩的事情是——我們不知道那些人工智能本體藏身在哪裏。現在我們唯壹能確定的是，血色公爵艾修魯法特頭腦裏裝著壹個人工智能。只有這個人工智能的本體位置能夠確定。”
　　“對了，妳剛才在幹什麽？反復的看這個錄像？”
　　“我在進行計算。”灰白鬥篷回答：“我必須根據振動儀的角度和血色公爵頭腦中人工智能各部件的位置，估算四個部件被關閉的各種可能性……並且擬訂下壹步的行動計劃，提供給委員會參考。放心吧，我很冷靜，依蘭的死並沒有對我造成什麽影響。我會盡快完成這項工作的。”
　　“妳這句話真的太言不由衷了。其實我們都知道，妳喜歡依蘭。”
　　“喜歡……對……”灰白鬥篷突然用力向後壹靠，將整個後背壓在椅子上：“喜歡……僅僅是喜歡……而且是我單方面的喜歡……依蘭根本看不上我！在她眼裏，我只是個朋友！”
　　他輕聲的說出最後壹句，那壹瞬間，似乎有晶瑩的光芒在他眼睛中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