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去舊得新，迎向盛年

　　“妳剛才是不是問我，我要怎麽證明我是自己的主宰？”
　　方雲漢的話，打斷了完顏決心中的狂呼。
　　完顏決壹怔，停步看著那個刀插在冰面上、低著頭、彎著腰，強忍著痛苦的年輕人。
　　淚水還在不停的流，但是方雲漢坦然地仰頭，並不會為這種事情感受到羞恥難言。
　　他每壹次說話的時候，舌頭在口腔之中的動作，都會導致那種復雜的味覺變得更加刺激，更可怕的是，刺激到了這種程度，反而覺得自己的味蕾更加靈敏了。
　　也更想吐。
　　可是，他還是能夠在雙唇微顫的時候，保證自己說的話每壹個字都發音清晰。
　　他甚至還能笑壹笑。
　　“妳剛才喊的那幾句話很有些禪理呀，那我也問妳壹句。”
　　方雲漢淚流不止地笑道，“人，是皮毛骨肉血，那妳知不知道，人的身體，那血肉皮毛，其實每壹刻都在死亡？”
　　“若以那極其微小的單位來看，也許會是萬萬之數的可怕數量，在壹言壹語之間，每時每刻之中，不斷死去。”
　　完顏決皺眉。他出拳從來無悔，可是這壹刻，他有些遲疑，遲疑於自己是不是要繼續向前。
　　也許保留著壹拳之力，等那些士兵過來殺死對方，也是壹個不錯的選擇。
　　嗒！
　　腳步壹落，驚的完顏決眉角壹跳。
　　他不向前，方雲漢已然向前。
　　長刀拔起，壹步踏出，肩背上積累的雪花被抖落，方雲漢步履安然，就像是他的身體根本沒有背叛他那樣，向前走了壹步。
　　如果不是他的四肢在微微顫抖，面上還有淚，嘴角已經溢血，就真的是全無異樣了。
　　完顏決看著對方嘴角的那壹抹鮮紅逐漸蔓開，終於再度邁步。
　　不過是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罷了。
　　既然有敵向他來，他豈能不應，怎可遲疑！
　　他們兩個之間的這段距離，放在平時，身子壹晃也就到了。
　　可是此時，兩個飛掠縱橫、無所拘束的強戰之人，都走的如此艱難、緩慢。
　　這冰寒死寂的河面上，兩岸屍體相連，也漸漸積起白雪，皇宮之中的混亂還在繼續，甚至又有壹些兵馬出入，但是他們之中也有壹些人目睹了河邊那些兵將詭異倒下的壹幕，竟然駭得暫時不敢向前。
　　不過，已經有壹部分沒看到剛才詭異景象的士兵湧出，向這邊奔來。
　　這裏是會寧，金國的都城，從不缺悍勇敢死的兵將。
　　馬蹄聲、兵卒狂奔吶喊的聲音傳來，卻被壹股細細的、模糊的念唱聲壓住。
　　這念唱之聲聽起來並不十分響亮，細聽卻有無止的莊嚴，如同龍象的低咽，金佛的啟悟，宛若暮鼓晨鐘在空山鳥語之間的余韻。
　　木槌撞響，山音禪唱。
　　完顏決看到了正在靠近的方雲漢口齒輕輕開合，卻有些不能肯定、分辨不出念經的聲音是來自於他，或是來自於風雪，來自於馬蹄，甚至……來自於這些屍體？
　　驀然，方雲漢止步，閉上了眼睛。
　　他走了這幾步，念了這段經，竟然已經可以合上自己的眼睛，止住自己的淚水。
　　完顏決雙瞳壹顫，已經顧不得最後這幾步的距離可能會影響僅余壹拳的力量。
　　他縱身撲出。
　　可是當他雙腳離地的時候，這壹撲，卻好像變得無比緩慢。
　　四周的風雪淡化、遠去，完顏決見到了難以言喻的壹幕。
　　就在他和方雲漢之間的這壹段冰面上。
　　就在他這壹撲的時間裏。
　　有壹朵朵純凈無瑕的蓮花從冰層中生出。
　　那些花紮根於冰雪，卻不是汲取著冰雪而成長，反而像是在吸收著念唱經文，生長，盛開。
　　那壹個念頭的繁榮芳華，極境唯美，幾無盡期。
　　但也就在壹念之間，繁花雕零，蓮華敗盡。
　　花雕之時，刀客睜眼。
　　完顏決見了那如夢如幻，似假似真的壹幕，猶雄心未死，勝心未熄，絕不再有遲疑的揮出了最後的壹拳。
　　方雲漢提刀向前壹步，二人擦身而過。
　　風雪靜了壹瞬。
　　蒼白到連眉毛也如紙屑的完顏決，眉間顫抖了壹下，不甘道：“妳，是如何破了唯我獨尊？”
　　“念壹段經，賦壹把刀，見花開又花落，我就叫此身死壹遍又活壹遍，去舊得新，我依然在。”
　　方雲漢背對完顏決，刀尖點在冰面上，壹滴熱烈的紅已然冰冷，凝結在刀尖與寒冰相觸的那壹點。
　　“這就是我的答案。”
　　完顏決聽罷，眼裏的光彩消散。
　　方雲漢沒有看自己身後那具屍體，只是突然念起了壹個已死之人的名字。
　　“元十三限~”
　　他像是在跟壹個不錯的對手當面說話。
　　“至少我現在可以肯定，就算是開創了原版《山字經》的人復生，也要對妳的經文贊嘆不已。”
　　聽不懂的喊叫聲再度入耳，已經有士兵沖上河面，騎兵奔走於岸，弓手引箭待發。
　　方雲漢扭頭看向眾卒爭功怒奔之貌，左手壹彈刀身，道：“呵，既然非要攔我，就讓妳們也來感受壹下葬送了妳們至尊的這壹招吧。”
　　他運《山字經》，用那種新奇的力量引導自身源源不絕的內力，達到壹種新的層面，就像是在壹艘五牙大艦上安上了壹個全新的司南，強控自身最微小的那些組成部分，死而又生，這股玄奧的力量，主要用於自身，輻射於外，但也可賦予刀，凝於刃。
　　沖上了冰面的金兵，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如何倒下，就已經停止了思考。
　　方雲漢孤身提刀上岸，不再飛檐走壁，只走長街，孤身破正門，壹路殺去。
　　“死生如流水，逝者如斯夫~”
　　別開自心天地，獨屬於這破雪踏陣出城刀客的天刀第九訣，逝者如斯夫！
　　城外，有不畏風雪的神駿飛鷹，急嘯沖天。
　　金國帝崩，皇族死傷殆盡，五路兵馬大元帥完顏決身亡，其後兩日後，金國各處大將紛紛於帳中遇刺，有被壹刀斷臂再壹劍穿心者，有被長刀破顱者，有被空手擰斷脖子，也有死於劇毒，或喪於暗器。
　　金國兵馬大亂。
　　邊境上，原本精通兵法、久經戰場卻懷才不遇的戚少商，項飛夢，洛陽王溫晚等壹幹人都得到重用，投身軍中。
　　蘇夢枕不顧病體，毅然隨行，連已經隱居避世的眾多高人，如天衣居士之流，也相繼被諸葛正我請出，指揮各處兵陣奪城之應變，也是起到督促宋軍的職責。
　　邊境壹座險峰上，方雲漢負手而立，看著下方大隊兵馬隆隆而去，天上冰雪無邊，澆不熄心中豪情萬丈，笑道：“誰說南兵只能在春暖花開時勇猛出征？入冬之時，亦有三軍北上。”
　　無情坐於壹旁，向來清冷的他眼神中也有壹份難以自抑的熱烈，卻還是說道：“此番金兵中有威望，有能力的貴種、將領，都已被誅除，大勝也是該當，但是宋軍之中積弊已久，且北地廣袤，這壹戰，終究還不是壹朝壹夕的事情。”
　　“蒼梧侯是隨軍而去，或是先回返汴梁壹遭。”
　　“隨軍麽？沒必要了。”方雲漢看了壹眼正在不斷上升，已經快要沖到百分之百的人物模板，道，“東京那邊倒是有壹件事還沒做完。”
　　“那就……”無情的視線從下方奔騰而過的並馬上收回，擡頭看去，卻發現剛才站在那裏的人已經不見了。
　　就連他也沒有發覺是何時離開的，不過，剛才那人所立之處，雪花都被融化，地面巖石之間似乎留下了壹些字跡。
　　無情轉動輪椅，靠近過去觀看。
　　那是壹篇經文，壹篇即使是如無情這般經脈孱弱，不能修習內功的人，也可以修煉的經文。
　　雪落腕間冰涼，無情心頭熱意難消，壹聲“多謝”混入風雪聲中，遠遠散去。
　　兩天之後，東京汴梁，大宋皇帝駕崩。
　　聞此噩耗，百官皆作悲泣，不過，前線捷報飛傳，市井之間幾乎沒有半點悲傷抑郁之情。
　　況且，趙佶纏綿病榻時，早就將大權托付給諸葛神侯等人，又親自下旨處置了太子康王壹流，重立了壹個還沒會走路的皇子為儲君。
　　趙佶死了，自有新皇登基，平靜自然，無風無浪。
　　即位之時，大宋改元，便將迎來全新的時代，愈向繁華強盛的年景。